好友是博主，有個同為博主的前任。

可能也不算前任，只能算“差一點網(wǎng)戀”的前曖昧對象，雙方從未見過面。她說他們之間的故事“沒什么好講”，萬般甜蜜地開場，互相嫉妒幾回，爭執(zhí)幾回，冷淡數(shù)次，再然后潦草地鬧掰，總之非常短暫的一段交心。

但是她告訴我，她非常煩惱要不要去某個品牌的發(fā)布會——她從共友那里偶然得知，她的前曖昧對象也會去。他們已經(jīng)互相拉黑，斷聯(lián)多年，這可能會是他們此生唯一一次見面。

我問她，期待嗎？她說，是期待的，兩個人好好打扮一番，體面地重逢在名利場，甚至感覺有點浪漫。

“但更多的是害怕”，她說，“其實不想去。很害怕出現(xiàn)什么尷尬的狀況。也害怕自己表現(xiàn)得像個傻子。”

我說，但其實你最害怕的，是發(fā)現(xiàn)真實的他跟你想象中完全不同，甚至根本就像是兩個不相干的人。

她想了想，重重點頭。

斷聯(lián)多年還會為可能的見面緊張，這怎么可能只是她口中一個普通的前任呢？

我懂得她內(nèi)心對他的偏愛。而這種偏愛，可能更多出于她對他的想象——只要不見面，你可以給對方套上任意一種想象。

落魄貴公子，心碎詩人，無奈闖蕩名利場的小男孩，這些有深度、有張力、值得探索的角色，你可以選擇任何一種去拿來愛他，去假想你在跟這樣的人切磋愛意。這些角色是你的一種創(chuàng)作，是你對愛的完美想象的宣泄，而對方只是容納想象的容器，她當然會懼怕多年以后的見面，因為只要不見面，濾鏡永遠不會碎。

而一旦見面，發(fā)現(xiàn)多年以前那樣珍視的對方，跟自己充滿文學性跟宿命感的想象完全不同，那么讓她曾經(jīng)長久放在心上的這一段愛戀，就真的不值一提了。它就會變得那樣俗氣、普通。

就像人很難懷念對方在出租屋里因為刷碗、洗水槽跟你大吵一架后離去（聽起來兩個人都很顛沛流離的樣子），對方有一天告訴你他要去幾千公里外追求學術(shù)理想然后神秘地揚長而去更好懷念一點，因為后者更脫離生活。

這也是我這兩年的一個發(fā)現(xiàn)：我其實一直以來都欠缺一種思考，關(guān)于我是否真的喜歡對方，還是只是喜歡我放置在他們身上的那些高于現(xiàn)實的浪漫想象。

我很小的時候一次墜入愛河的經(jīng)歷，是一個因為工作疲憊不堪的人坐在我對面垂頭喪氣，說“真不知道活著有什么意思”，他那種游刃有余又厭世的感覺狠狠擊中我，這種肉身功成名就、靈魂陰暗爬行的「人設」，簡直是熱愛文學的我在小說里看到的「那種」人物。

但我一直很清楚，我不想真的跟他在一起，甚至不想跟他接觸——真怕他哪天聊著聊著蹦出一句“看看腿”，我簡直會瘋掉，覺得怎么又是這樣一個俗不可耐的男人。

可是，不能落地的愛，是不能稱作為愛的。

真正愛一個人，不是他拿著百萬年薪問你人生意義，你覺得他像小說人物一樣性感——這樣的你，將對方當作哺育你矯情的精神世界的養(yǎng)料。真正愛一個人，是你聽到他極度疲憊的抱怨，會真的停下手里的事情問他，最近忙什么了？為什么這么累？周末要不要去周邊的城市休息一下。你會站在他那里去想，你能共情他是怎樣被生活重錘。

凡人根本承載不了你對完美愛人的要求，匹配不了你對浪漫愛戀的想象，總是要愛一種假想、愛一種你腦袋里的期望，實際上是沒有愛上普通人的能力。

如果你不能愛一個人的真實，那你從未走進過愛的深處。

愛不是浪漫小說。愛就是真實得無法矯飾、無法遮掩一點點。你們會在對方面前完全暴露出自己最俗氣、最普通的一面，而不管在外你們怎樣光鮮，別人怎樣覺得你們神仙眷侶，你都知道你們曾經(jīng)為了冰箱里的一盤剩菜爭吵很久。

但我們凡人的愛的最偉大之處，不就是自己身上的這些所有，瑣碎的、極度生活的、一點不浪漫不“高級”的東西被人看見跟接納嗎？如果不能這樣，可能最后會變成《花束般的戀愛》，你能接受對方跟你大談喜歡的書籍、電影、展覽，但接受不了對方在老板的push之下想要多掙一點拿銷冠。

空中樓閣般的愛有它的閃光之處，你把一個人設置為你理想愛情的代言，你假設他是完美的、超凡脫俗的，這也是一種生命體驗。

但我從來不能接受一個人欣賞我的才華、名氣、靈感，卻討厭我起床上班時難看的黑眼圈、趕稿時候落在睡衣上的零食屑。

我想要被人愛上的，是我無法矯飾、無力遮掩的真實之處。

而我也想要愛別人愛得更深刻一點。

- end -

圖 | 豆瓣電影《美麗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