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7 12:45·作家王天祥

夏日的阿勒泰草原上。

一只能統帥數個狼群的大狼王，高踞在草場邊緣高地上，冷峻地俯瞰著千里大草原上彩旗招展、人聲鼎沸的運動場。

居高臨下觀察，是所有肉食動物獵捕前的必要偵察。

此刻，哈薩克牧民傳統的夏季運動會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射箭、摔跤、賽馬、叼羊，還有“姑娘追”。

而大狼王，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哈薩克的“姑娘追”

姑娘追，是哈薩克族一項傳統的民間娛樂節目，幾乎年年的民間運動會，都會有這個人人喜聞樂見、積極參與的活動。

“姑娘追”就是哈薩克姑娘追趕心儀的郎君。

運動開始，一對未婚男女各騎一匹精選的快馬，邊走邊向對方傾訴衷腸，約行走二三百米后，“姑娘追”正式開始。

此時，男青年立即馳馬前行，喊出了男人最想喊的話。姑娘則驟馬追趕。若姑娘中意男方，則快馬追上，輕鞭象征性地抽打在男子背上。

記得王洛濱的《在那遙遠的地方》的歌詞嗎？“我愿每天她拿著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就是這意思。

但如果姑娘不中意男方，則要狠鞭猛抽男對方，發泄心中不滿。被抽者只能亡命逃竄。

現在的哈薩克牧民運動會的“姑娘追”，已經發展成了“女人追”。無論姑娘媳婦，都踴躍參加“姑娘追”。

無數成雙成對的哈薩克年輕人，雙雙騎馬進入賽場。發令槍一響，所有參賽男人同時回頭對著自己的女人喊出最想喊的話，然后立即驟馬狂奔。

女人們則激動得尖叫著縱馬急追，追上后那飽含愛意或恨意的皮鞭，都要雨點般落在前邊男人的身上……

★運動會風云突變

此時，大狼王緊盯著山下群馬匯聚的賽場，渾身的毛立刻扎撒了起來。

忽然，一聲發令槍響，一對對青年男女立即策馬飛奔。前邊是伏身馬背的一個個彪悍的男青年，后邊是一位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和媳婦。她們手執馬鞭，追打著前邊的心上人。這就是擴展了內容的哈薩克“姑娘追”！

是時候了！大狼王洞若觀火：最好的狩獵時機到來了。

隨著觀陣的哈薩克男女老少發出的熱烈歡呼聲起，一聲悠長的狼嚎，從大狼王口中昂然發出，聲震四野。

但是，參加運動會的男女老少，只沉浸在快樂中，并沒有聽到這聲危險的狼嚎。

在靜謐的阿勒泰空曠的草原上，大狼王昂首怒噴的狼嚎聲，傳得很遠很遠。

幾個潛伏在不同牧場的狼群，聽到大狼王的命令后，立即憤然殺出。因參加運動會而孤單了的牧民，極難抵御狼群的突然襲擊……

不久，周圍有幾匹快騎向著運動場激射而至，一個個聲音向著運動會的大會主席報告：

“艾米爾家的羊群遭到狼群襲擊了！”

“阿留固大叔家的羊群被狼群咬死了幾十只！”

“萊布蘇大嬸家的牛犢被咬死了三頭！”

★“姑娘追郎”，改為“牧民追狼”

報告狼情的聲音，不斷從大喇叭中傳向運動會場。聽到消息的牧民立刻慌亂起來。

此時，大會主席臺上的高音喇叭立即響起了鄉政府領導的命令：牧民弟兄們，狼情乍起，切勿慌張！我宣布：“姑娘追”項目，立即改換為“牧民追”。現在兵分三路，三路人馬即刻跟著報信的牧民，分頭追狼去！誰先追上叼羊的野狼，誰就是優勝者！

運動場上立刻響起歡呼聲。三股快馬洪流立即向著三個不同方向奔瀉而去。

會后，記者問大會組織者和幾名德高望重的老牧民：難道沒有人發現那只居高臨下，發號施令的大狼王嗎？

有人回答：早就發現了。知道大狼王正在偵察。但你能如何？

有牧民說，平時，人在明而狼在暗。牧民和牲畜時時刻刻都在狼的監視之下。狼為了偷羊，時時都在跟蹤觀察牧民，以尋找可乘之機。牧民為了防狼，日日夜夜提心吊膽。

但是，牧民日日防狼，狼卻年年吃羊。這是天意（大自然的安排），牧民無可奈何。因為狼為了活著，總要獵捕牧民的牛羊，從古至今，世世代代，何時斷絕過！

有位老牧民儀態超然，仿佛是勘破世事的高人。他說，尤其是阿勒泰牧民的大型活動，必然是狼最關注的時刻。一個是轉場，一個是夏季運動會，還有冬窩子。這是狼們大顯身手的時機。

★野狼個個是戰術家

此時，參加“姑娘追”的牧民轟然“追狼”而去。運動會繼續進行。

運動會歡呼聲中，這位老牧民卻看著采訪者感慨地說，很多人都奇怪：狼真有這么大的本事嗎？敢覬覦牧民的運動會？

不待別人回答，老牧民卻自問自答：這個世界上，狼沒有什么不敢做和不能做的事！因為它們是狼。是草原上真正的豪強，真正的霸主……

長期的采訪，使筆者十分認同老牧民、老獵人的如上觀點。經歷得多了，事實讓你不得不信。

但筆者也同樣知道，若干人，看到狼與人斗智斗勇，達到匪夷所思的程度時，都會認為是作者無度夸張。

這不奇怪，因為他們沒有親身經歷。就像沒有見過或者坐過飛機的人，不相信幾十噸的大鐵疙瘩能在萬米高空飛行一樣。因為他費盡吃奶之力往天上扔了只有半公斤重的磚頭，才扔出了幾米十幾米就迅疾地落了下來。這就是他們眼中的真實。

老牧民幽默地說，狼倒是希望人類這么無知地想它們呢！因為人類把狼想得越愚蠢，狼就越得意。狼不爭虛名。并且，狼高度希望遇到這些一貫低看狼的人。那是狼的福分。

老牧民嚴肅地說，狼是戰術家。

第一，狼重視調查研究。絕對不打無準備之仗。所以在進行重大獵捕前，總要居高臨下地觀察良久，評估對手的實力，推測對手的進攻手段，推測對手的撤退路線。

第二，狼絕對不打無把握之仗。每戰必須首先權衡好敵我雙方的實力。當狼認為有勝利的把握了，才會發動攻勢。除非毫無準備的遭遇戰。即便如此，狼也會智謀百出，力爭出奇制勝，全身而退。

★大狼王的重大關注

一邊是運動會歡呼的聲浪，一邊是老牧民冷靜地言說：阿勒泰草原上的狼，平時吃羊都是小打小鬧。打不到獵物時，餓急眼了，才會去牧場中偷羊吃。

狼群大規模地襲擊牧民的羊群，只會在三種情況下進行：

第一，羊轉場時。羊的第一次轉場是春天從冬窩子向春季草場轉移時。那時，困了一個冬天的羊群個個慵懶，疲弱。轉場途中，正是狼群下手的最佳時機。

第二，哈薩克夏季運動會時。此時正是羊群從春季牧場向夏季牧場轉場前后，哈薩克牧民會全家都傾力參加運動會，以釋放疲勞，尋求歡樂。此時，多人放牧的羊群一般都由一人放牧，其余人都欣然參加運動會去了。這一年一度的熱鬧，誰能不去？

第三，狼關注的第三個時機，是羊群進駐冬窩子。阿勒泰是雪鄉。冬季初來，牧民早就把羊群趕回冬窩子飼草喂養。

此時大雪連天，平地積雪盈尺，狼獵捕困難，饑寒交迫，只好冒險把獵捕目標定在牧民冬窩子。

到冬窩子獵捕羊十分危險。但為了生存，狼必須鋌而走險，否則難以越冬。當然，狼絕對不會冒冒失失地前去突襲冬窩子。它們必然是經過周密地偵察，才選擇適當的時機，突襲冬窩子。

老牧民猶如講故事：狼是有效地利用了以上三個時機的模范。但是，狼也很不容易。就以這次哈薩克運動會來說，為了這一次的獵捕，大狼王不知花費了多少時間，派出了多少只偵察狼進行現場偵察呢！偵察得差不多了，大狼王才會進行調度：何時獵羊，獵誰家的羊，怎么獵羊，遭遇牧民的算計怎么辦？等等。

★無法避免的危險時間

運動會的熱鬧喧囂聲中，老牧民冷然說道：冬窩子、轉場、運動會，這幾乎是阿勒泰牧民無法避狼的三個重要時刻。就如農民種莊稼一樣，明知老天爺每年不是鬧旱災就是鬧澇災，甚至鬧蟲災鬧霜凍，但依然要種田。這叫年年遭災年年種田。

牧民也一樣，年年遭狼，年年養羊。誰能因為狼吃羊而不再養羊了？

天理如此呀！人高一尺，狼高一丈。即便是羊欄加高到1.8米變成了鋼絲網，狼照樣會從網下挖洞進羊圈。盡管你多養了幾只護牧犬，但狼群依然會偷走牧民的羊。

所以，無論牧民如何對狼加強防范，狼總會有辦法偷走牧民的羊。

即便是防范森嚴的夏季運動會，狼依然有辦法偷走你的羊。不是嗎？

歡呼的聲浪中，老牧民一聲豪嘆：這就是阿勒泰的草原風情。

追狼的牧民還沒有回來。但草原運動會繼續開展。

再看那位儀態超然的老牧民，他竟然很享受地閉著眼睛彈起了冬不拉，口中咿咿呀呀地唱起了阿勒泰草原上的狼故事，旁邊的牧民，竟然和聲唱著，跳起了哈薩克舞《黑走馬》……（作者簡介：王天祥，高級記者、作家，出版長篇小說等各種專著42部，撰寫電視劇200多集，創作歷史、文化、風光、紀實等專題電視片數十部，在各類報刊發表文章數百篇，發表網絡文章千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