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余華近期擔任“漓江文學獎”評委會主任,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現在寫不出《活著》這樣的作品了,因為“因為我們的時代在變化,年齡在變化,對生活的感受也在變化,你所接觸的人也在變化,一切的變化都會導致你回不去了。”
這話聽著有點傷感,卻更讓人想翻開(或重讀)這本書了。畢竟有些東西,越是回不去,越值得珍惜。
《活著》講的是地主家少爺徐福貴的一生。
他年輕時吃喝嫖賭,敗光家產,氣死父親;被抓壯丁死里逃生,回家時母親已病死,女兒鳳霞因高燒成了啞巴。
此后,兒子有慶被抽血抽死,女兒鳳霞難產而亡,妻子家珍積勞成疾,女婿二喜被水泥板夾死,外孫苦根吃豆子撐死……
最后只剩他和一頭從別人刀下買來的老牛,在夕陽下耕地。
福貴的一生像被命運按在地上反復摩擦,但他始終沒放棄活著。
余華用最樸素的語言,把苦難像剝洋蔥一樣層層展開。書中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刻意的煽情,如果想要從字里行間摘抄些成語以及優美的語句,那應該會比較失望的。
但是,他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講,卻讓人忍不住掉眼淚。
書中寫到了太多的死亡,都讓人傷痛,其中有兩個最讓人心碎。那就是福貴和家珍的一雙兒女的死。有慶是福貴最疼愛的小兒子。為了讓鞋子多穿幾天,冬天他光著腳去上學,腳底凍得通紅。因為經常跑步上下學,他成了學校里跑步最快的孩子,被體育老師看中,要培養他做運動員。
學校組織獻血救縣長夫人,有慶第一個跑到醫院,興奮地對老師說:“我是第一個到的!”抽血時,有慶的臉漸漸發白,嘴唇發青,哆嗦著說:“我頭暈。”醫生卻冷漠地說:“抽血都頭暈。”直到有慶一頭栽倒在地,醫生才慌了神。
福貴趕到醫院,有慶已經被抽干血死了。醫生竟問:“你為什么只有一個兒子?”當晚,福貴背著有慶的尸體往家走。
余華寫了一句話:月光灑在路上,像是撒了一層鹽。
記得我多年前初讀《活著》的時候,并不覺得它的分量,后來再讀的時候,才明白了對此時的福貴來說,這月光撒在路面,就像鹽撒進傷口,是多么沉重,多么銳痛。
鳳霞是福貴最愧疚的女兒。
她本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卻因一場高燒沒有得到及時醫治(其時福貴被抓了壯丁不在家),失去了聲音。
長大后,鳳霞嫁給了忠厚的搬運工二喜,一個“偏頭”的年輕人。生活剛有起色,她卻遭遇了難產。
在“保大還是保小”的抉擇中,所有人都選擇“保小”,鳳霞卻仍因產后大出血去世,留下了兒子苦根。
余華說:“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
福貴的一生,把這句話詮釋得淋漓盡致。當所有外在的意義——財富、地位、親情——都被剝奪,他依然選擇活著。
這種活著,不是逆來順受,而是對生命最本真的尊重。當我們被那一次次殘酷而干脆的死亡瞬間重擊,他所記著更多的卻是親人們活著時的一個個珍貴的片段。就像福貴給老牛起名叫“福貴”,用家人的名字呼喚它。那些逝去的親人,都活在了他的記憶里,活在了他繼續活下去的勇氣里。
當我讀到福貴從別人的刀下買來那頭老牛時,想起了德國哲學家尼采抱著受虐的馬痛哭的場景。
他們都對苦難生命產生共情,我又覺得福貴在人生哲學上超越了尼采:尼采為馬崩潰象征超人哲學的瓦解,福貴救牛體現中國式"活著"的韌性。
正如余華所說,時代和人都在發生巨大的變化。
不過一樣的是,我們每個人都像福貴一樣,面臨著各種不確定性。房貸、內卷、中年危機……生活的壓力一點不比饑荒年代小。
但福貴的故事告訴我們,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勝利。
這是福貴經歷了七次親人的死亡給出的唯一的答案。
余華說他寫不出第二個《活著》了,也許是謙虛,也許是真的,但無論怎樣都不是說《活著》過時了。
我們依然需要讀《活著》。
因為有些東西,永遠不會過時。比如對生命的敬畏,對苦難的堅韌,對活著本身的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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