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崖邊的草

芒草在風中搖碎嘆息時

我看見半山腰的苔蘚

正用銹蝕的綠汁

反復臨摹“二娃”的童影

朝霞浸染的齒痕

與霜雪爬上眉梢的縫隙

在時間額原里

逐漸褪去周而復始的呼喚

當我回望的時候

尖尖山半腰的草們

還在聲聲喚我的乳名

從早到晚

從春到冬

一遍又一遍

只是逐漸省掉了周字

那些懸空的根系

曾將墜落的重量

分解成七種顏色的光斑

像風鈴搖碎的嘆息

在崖底碎成星辰

現在我總在黎明前

數著巖縫滲出的鹽粒

像數著三十年前的傷口

那些未愈合的年輪里

依然生長著推我上岸的掌紋

當苔蘚爬滿界碑的裂紋

我終于聽懂

每株草尖的心動

都是大地書寫的晨語

在風中反復折疊又展開

請務必托住春日的第一縷風

告訴那株含露的新草

我不是俯身承露的草木

葉脈里奔涌著直立行走的河流

當根系在泥土下編織網絡時

我正以指尖叩擊星辰的密碼

請看——

我的影子始終保持著向上的銳角

像永不彎折的金屬脊柱

在光合作用之外

生長出觸摸云端的渴望

那一縷倔強的思緒

血珠與筍節

砂鍋咕嘟時我垂釣屏幕

竹筍在醬汁里浮沉如島嶼

當第五個短視頻彈出時

舌尖突然叩響命運的青銅鐘

猩紅滲出時恍見春雷

血珠墜地，驚醒沉睡的翡翠扳指

外祖父說過的轉圈哲學

在齒縫間碎成十二片年輪

冰鎮酸梅湯倒映著

妻子香囊里掏出的云南白藥

那些粉末是時光的凝血劑

縫合了手機藍光與人間煙火

餐桌上的涼拌木耳

像被月光揉皺的宣紙

父親用半截顫抖的右手

在傷口深處寫下“守拙”二字

今夜我數著舌尖的疤痕

如同數著竹林深處的蟬蛻

那些疼痛的褶皺里

藏著比筍殼更堅硬的年輪

當手機再次亮起時

我聽見竹筍頂開石頭的脆響

原來最深的傷口

都通往最鮮活的春天

人為什么話著

正如問地球為何轉個不停

也可以問問自己的心臟

跳動的第一推力如何形成

記不記得一生下來就哭

那是對人生的大問

甚至你還想知道

此世為什么就做了人

現在的羊已無須跪乳了

連羊奶也被擠進了奶瓶

也不必慨嘆綠肥紅瘦

紅男綠女紛紛躺平

南國的紅豆已成盤中餐

無定河白骨還在第聶伯河漂凌

于是物理嚴肅地站出來說

人生的意義就是糾纏古今

金榜題名和送外賣無異

誰還洞房花燭被煙薰了眼睛

黃河冰塞川太行雪滿天

西出陽關東臨碣石皆無故人

來不及問天上宮闕冷暖

只把金樽對月飲成三人

驀然回首問那人是誰

問和被問的正是自己這粒微塵

閑與靜

我說的是

人一旦閑下來

驚心動魄的眼淚

會鉆進指頭

蘸幾行詩句

嚎啕，絕望，無奈的本能

我說的是

人一旦靜下來

黑色幽深的所有別離

會悉數蘇醒

挑一首兒歌

顫栗，回望，空茫的孤寂

最后都會濃縮在一個匣子里

對，是黑色的

等著被量子糾纏挖開

或者永遠塵封

被流星沒命追擊

作者簡介：

周明華，首屆價值中國最具影響力專欄作家、資深媒體評論員，高級編輯，雜文家，詩人。《明話頻道》《明話評道》《天府文學》等新媒體平臺創始人。全國各地雜文學會聯席會組委會副會長、中國寫作學會雜文副會長，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當代雜文隨筆》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