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這頤和園的門票錢都湊不齊了?”但照清摸著空癟的衣兜直犯愁。1959年正月初八的北京城飄著細雪,王天相卻對著東長安街的灰墻咧嘴一笑:“走,咱找毛大哥要盤纏去。”這話把同行的公社干部驚得倒抽冷氣,他哪里知道,眼前這個穿著粗布棉襖的湖北老漢,懷里揣著二十年前毛主席親口起的諢名。
時間倒轉至1931年贛南山區,十六歲的王天相正趴在蘆葦蕩里屏著呼吸。三個白軍士兵押著六個“挑夫”從山道上經過,籮筐里露出的半截紅纓槍柄讓他瞳孔一縮。“抄家伙!”隨著這聲川音濃重的低喝,六個便衣隊員如獵豹般竄出。被救的“挑夫”里有個戴圓框眼鏡的書生,后來才知道竟是蘇區保衛局特派員。正是這場漂亮的伏擊,讓王天相從普通赤衛隊員調進了中央警衛局。
要說王天相這輩子最得意的,莫過于毛主席在馬廄里給他起外號那日。1934年深秋的于都河邊,他正給戰馬刷鬃毛,忽聽得身后傳來濃重的湖南口音:“小同志,我看你比穿山甲還會鉆山溝嘛。”轉頭看見披著灰布軍裝的毛澤東,王天相手里的鬃刷“啪嗒”掉進木桶,濺起的水花沾濕了主席的布鞋。這個“穿山甲”的諢名,后來在四渡赤水時還真派上了用場——他帶著馬匹從懸崖峭壁間辟出的小道,硬是讓指揮部的騾馬隊躲過了三次飛機轟炸。
不過要論起挨過的揍,朱老總那記悶棍最叫他記了半輩子。1947年冬的涼水河結著薄冰,王天相背著第五個戰士過河時,后腰突然壓上來個人。“龜兒子莫擠嘛!”他下意識甩開背上的人,轉頭就挨了朱德一棍子。“給老子背十個!少一個我找你團長算賬!”總司令員難得動怒的吼聲,嚇得他連濕棉褲都顧不上擰,在刺骨河水里往返了十二趟。后來炊事班老張偷著告訴他,那天朱老總自個兒背著傷員走了八趟。
王天相的“福氣”在1948年大別山顯出玄妙。他用兩塊真銀元換了老鄉的假錢,沒成想這兩枚假銀元在半個月后的遭遇戰中,替他擋了兩顆子彈。衛生員剪開染血的夾襖時,嵌著彈頭的假銀元“當啷”落地,驚得滿屋人都說這是馬克思顯靈。這個段子后來傳到中南海,周恩來聽了直拍大腿:“穿山甲同志這是把辯證法穿身上嘍!”
建國后的故事總帶著點苦澀。在蒲圻縣小學講臺上,他嘴里的“毛大哥”引來教導主任的訓斥。老漢漲紅了臉嘟囔:“二十年前在馬廄里,你們怕是連主席的面都見不著哩。”這話倒也不假——1938年在延安,王天相給主席送馬時撞見他在補襪子,那襪筒上的補丁摞得比腳脖子還厚。如今看著城里干部的新皮鞋,他總忍不住要叨咕兩句“忘本”。
1956年那次武漢會面最是耐人尋味。接到通知的王天相咬牙花光積蓄置辦行頭,白綢衫配牛皮涼鞋,活像個南洋歸僑。主席盯著他锃亮的鞋尖直樂:“穿山甲同志,你這皮鞋亮得能照見人影嘛。”這話臊得他連夜把新衣裳鎖進樟木箱,第二日就換回了草鞋粗布。鄉親們都說老革命犯倔,他卻吧嗒著旱煙嘀咕:“主席補襪子的手藝,可比我這皮鞋金貴。”
關于1959年那次未果的“借錢”,同行的但照清多年后仍覺后怕。當王天相真往新華門方向邁步時,警衛戰士的槍刺在陽光下泛著寒光。要不是碰巧主席在上海開會,這出“馬夫尋兄”的戲碼還不知如何收場。有意思的是,老漢回程路上在火車廂里說的那句“主席當年教我認字,頭一個學的就是‘人民’倆字”,倒讓滿車廂旅客集體鼓起了掌。
赤壁的春雨總下得急,1979年清明那場雨卻透著蹊蹺。送葬隊伍剛出村口,瓢潑大雨里忽然透出縷日頭,照得棺槨上的黨徽熠熠生輝。抬棺的老紅軍抹著滿臉雨水笑罵:“穿山甲這龜兒子,到地底下還要顯擺他的軍功章。”風把這話卷上云端,恍惚間又聽見馬廄里的談笑,看見涼水河畔的棍影,還有兩塊假銀元在槍林彈雨中迸出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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