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人的認知里，農歷五月是個非同尋常的月份。《禮記·月令》中寫道：“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這里的“日長至”，指的是五月里的夏至節氣。這一天，白晝是一年中最長的；同時，在夏至時節天地間陽氣達到極致，隨后陰氣便開始增長，因此有“陰陽爭”的說法。而“死生分”則是指在五月，天地萬物的生命活動達到了一個轉折點：有些生物開始繁盛，而有些則開始衰敗了。古人是特別重視“重日”的，如二月二（龍抬頭）、三月三（上巳節）、五月五（端午節）等。《說文解字》中也說：“午，啎也。五月陰氣忤陽，冒地而出也。”也是說五月是天地間陰陽兩氣針鋒相對的時刻，而且是陽氣大盛。端午節之后，天氣逐漸轉為酷暑，因此，在我國絕大部分地區諸多的關于端午節之習俗多是以避兇趨吉、避惡禳災為出發點的。在唐宋之際的敦煌藝術中就保留了雅致的端午習俗。

粽糕飄香

端午節的美食，粽子自然是主角。據文獻記載，大約在春秋戰國就已經有了粽子這道食物，不過那時它的名字是“角黍”。“豬肉粽子”在東漢就出現了。在魏晉時期，流行在粽子里放一味名為“益智仁”的中藥，因此，那時粽子也被稱作是“益智粽”。到了唐朝人們對粽子的食材更加講究起來，據說只有“瑩白如玉”的糯米才可以用來煮粽子。唐玄宗李隆基就寫下“四時花競巧，九子粽爭新。”的詩句。意思是說在繁花似錦的端午時節，九子粽真是令人賞心悅目啊！唐人把九個大小不一的粽子，按照大粽子在上，小粽子在下的順序串在一起，名曰“九子粽”。到了宋代，又出現了裹有水果蜜餞的粽子。蘇軾就有詩句寫道：“時于粽里見楊梅”，意思是說不時地能見到包裹著楊梅的粽子。到了清代，火腿粽子已是端午節的流行美食了。總之，兩千多年來，盡管粽子的花樣不斷推陳出新，但在口味上只有咸與甜。

晉代人周處寫的《風土記》記載：“仲夏端午，烹鶩角黍。俗以菰葉裹黍米。”意思是說人們會在端午時節煮鴨子裹粽子，裹粽子的葉子為菰葉。由于古代敦煌不產菰葉，也不產可以裹粽子的箬葉，因此當時敦煌人的“粽子”是所謂的“團粽”，也被稱作“粽糕”。具體做法是先把糯米煮熟，然后放在淺淺的容器中攤平，然后在上面擺放些果脯蜜餞與堅果，五顏六色，花樣眾多；然后反復施以重壓，使得糯米更加緊實，黏結成型，這就是粽糕也就是團粽了。在敦煌文獻《端午相迎書》記載：“幸逢嘉節，端午良辰。有慰同僚，何以申展，空備團粽，輒敢諮邀，狀至幸垂過訪。謹狀。”意思是說在端午到來的良辰美景中，感謝同僚們的到訪，我很開心呢！雖然沒有過多的美味佳肴，團粽是早就備好了的。今日就讓我們吃著節日的食品快意暢敘吧。

釀酒　榆林窟第3窟，西夏。

聞艾飲酒

端午節插艾是因為端午前后，艾葉長勢正盛，新鮮艾葉散發出的強烈芳香中含有大量的植物殺菌素，能有效起到驅蚊殺菌的作用。南宋詩人文天祥在《端午即事》一詩中寫道：“五月五日午，贈我一枝艾。”意思是說在農歷五月初五這天，一定要讓我得到芳香的艾草。端午節在門口或者窗戶上插上艾草，有為家中招來福氣，帶給家人身體健康的寓意。在唐宋時期的敦煌，端午插艾聞艾早已蔚然成風。

關于端午節飲酒習俗由來的原因，隋代杜臺卿在《玉燭寶典》卷五中引用《春秋說題辭》中寫道：“若仲夏，物并長，故縱酒，人眾聚。”意思是說端午節恰逢仲夏時節，此時天地間草木呈現出蓬勃生機，而人們也借著這季節之勢，團圓歡聚，飲酒相悅。至于為何會多選擇雄黃酒，古人認為雄黃能殺百毒、辟百邪。其實雄黃是一種天然的礦石，也是一種藥材。雄黃酒當仁不讓地成為在這天攘除疾病瘴癘的“端午定制”。北宋蘇頌在《本草圖經》中寫道：“五月五日飲菖蒲雄黃酒，辟除百疾而禁百蟲。”說的是農歷五月初五這一天，只有飲用或是使用了菖蒲酒、雄黃酒，才能夠祛除百病也可以防止百蟲的侵擾。

唐宋時期敦煌人從立夏時節開始大量地釀酒是久遠的一種傳承，可以想象端午時節的敦煌正是美酒飄香的時候。在榆林窟第3窟中，有一幅著名的“釀酒圖”：畫面上表現的是酒鍋上一套方形套疊的蒸餾設備，一個人正蹲在地上往熊熊燃燒的火塘里添加柴火。這是目前可以見到的比較早的使用蒸餾法釀酒的技術圖畫了。蒸餾法有效地提高了釀造美酒的濃度與純度，使其更加醇厚甘甜。從敦煌壁畫與文獻中我們知道，由于設備的更新，古代敦煌的釀酒業相對較為發達，酒的品種也是多種多樣：如葡萄酒、青稞酒，還有粟酒等。

戴繩書符

五色絲線與吉祥瑞符是端午節吉祥物兼飾物的傳統由來已久。北宋文學家蘇軾在《浣溪沙·端午》一詞中寫道：“彩線輕纏紅玉臂，小符斜掛綠云鬟。”意思是說在端午節期間，人人都會在手臂上纏繞五彩絲線，婦女們還要在發髻掛上保佑平安的符錄。那么，那條艷美的絲線需要佩戴多久呢？據敦煌文獻記載，遇到端午節之后的第一場雨，就可以把這絲線拿下來扔到水里去，人們認為：這樣雨水就會把接下來歲月里所有的困厄與不順都帶走。為何是五色絲線？這自然是中國古人五行智慧的一個衍生，因為金木水火土和五種顏色相配。其實，唐宋時期在端午節不但大人孩子要佩戴五色絲線，連纏裹粽子的都是五色絲線呢！北宋文學家歐陽修在《漁家傲·五月榴花妖艷烘》一詞中就寫道“五色新絲纏角粽”，意思是說人們會用五彩新絲線來纏裹棱角分明的粽子。

登高滑沙

古人在端午有焚香沐浴的習俗。北宋文學家蘇軾在《浣溪沙·端午》一詞中寫道：“輕汗微微透碧紈，明朝端午浴芳蘭。”意思是說因為端午時節天氣炎熱，人們大都會選擇在這一天去沐浴消暑。敦煌處在較為干燥的河西走廊，隨處沐浴想來是不容易實現的，但是唐宋時期的敦煌人有自己因地制宜的浪漫與快樂。

其實古人在端午節前后登高的習俗由來已久。在《禮記·月令》中就記載說：“仲夏之月，可以居高明，可以遠眺望，可以升山陵，可以處臺榭。”意思是說在盛夏之際，我們可以通過以下活動來消解暑氣：待在寬敞明亮的處所、心懷遠方的遼遠、攀登高高的山嶺以及置身于雕梁畫棟之中。今天，凡是到達鳴沙山月牙泉景區的人，恐怕很少有不嘗試滑沙這項娛樂活動的。其實，滑沙也是唐宋時期端午節敦煌人最重要的一個習俗。在敦煌文獻《敦煌錄》中這樣寫道：“端午日，城中士女，皆躋高峰，一齊蹙下，其沙聲吼如雷，至曉看之，峭崿如舊，古號鳴沙，神沙而祠焉。”這里的“峭崿”是高峰之意。意思是說在端午節當日，敦煌城中的男男女女一起登上高高的沙丘，隨著一聲令下，眾人一起順沙滑下，那震天的鳴沙之聲若炸雷一般。等到第二天天亮，人們驚奇地發現鳴沙山已經恢復昨日之狀態，令人嘆為觀止。

莫高窟第296窟，北周。在善友太子入海求寶的故事畫中，出現敦煌石窟現存最早的小舟圖像。尖頭尖尾，中間大，兩頭小，船體較短；載客三人，在船兩頭船夫二人搖櫓與撐篙。這是當時中國西北地區使用的內河舟船，類似遠古時的“獨木舟”。

操舟搖船

2011年5月23日，賽龍舟被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關于賽龍舟的起源，有祭曹娥、祭屈原、祭水神或龍神等多種祭祀活動的說法。這種習俗在我國南方地區普遍存在，在北方靠近河湖的城市也有賽龍舟習俗，而大部分是劃旱龍舟舞龍船的形式。敦煌壁畫里就保存了大量的古代舟船圖。如在莫高窟第323窟中所繪的“搖櫓帆船圖”、在莫高窟第468窟中所繪的“雙尾樓帆船圖”等。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這些舟船的樣子多達十余種，風格是由簡約走入繁雜，可以是一人搖櫓弄扁舟，也可是兩人撐篙共向前。而在唐宋時期敦煌是否可以舉辦賽龍舟活動，關鍵還得先來看那時敦煌的水系與水量了。

敦煌水源來自兩大水系——疏勒河水系與黨河水系。黨河被譽為“敦煌母親河”，疏勒河是中國唯一一條自東向西流淌的內陸河，有“河西第一大河”之稱。據敦煌文獻《沙州都督府圖經》記載，唐代疏勒河進入敦煌境內已經呈現出干涸狀態，只是在季節性洪水暴發時才有水流，所謂“雨多即流，無雨干涸”。在敦煌為數不多的河流中，有一條叫“大泉”的小河，在古代它被稱為“宕泉河”。在敦煌文獻《僧院圖》中記載：大泉河平時是一條清澈的小溪，每遇漲水季節，這條小溪就會變成寬闊的河流。綜上所述，我們可以想象，只要條件允許，唐宋時期端午時節敦煌人也會舉行隆重的“賽龍舟”活動，只不過這個龍舟一定不大，是不少的小船泛舟水上，搖曳多姿。

莫高窟第196窟壁畫　晚唐　雙鳳團扇（圖片均為資料圖）

贈扇拜節

在唐宋時期的端午節前夕，敦煌的衙署作坊都會接到大量有關團扇的訂單，這些團扇多是繪有祥瑞圖案的木柄紙扇。這種紙扇的形制在許多壁畫中都有描繪。如在莫高窟第196窟中所繪的“雙鳳團扇圖”、在莫高窟第468窟中所繪的“執團扇的女供養人圖”等。團扇的豐富圖案與眾多形制的舟船圖案一樣成為敦煌壁畫中靈動而多姿的元素。在唐宋時期的敦煌，隨著端午節氣的臨近，各級官吏之間都會贈扇賀節，這是當時端午節來臨時最隆重、最慎重的官方禮儀。敦煌文獻《應用文范》中關于“端午日賀扇”就以下級僚屬的口吻描述收到上級官員贈扇賀節時的感激之情：“蕤賓膺候，端午今晨，伏蒙鴻恩，各賜團扇，愿揚仁風。”這里的“蕤賓”是指農歷五月；“膺候”是說誠摯真心。意思是說在五月端午節這天，我們懷著誠摯的真心，感念上級官員對我們這些僚屬的關愛，給我們每人都贈了精美的團扇以彰顯上級官員的仁愛之心。因為在敦煌人看來，端午節不僅是時序節令上的節日，更是充滿了感恩感激的溫情節日。

讓我們展開想象的翅膀，在端午節這天穿越回千年之前的敦煌。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孩子們早就期盼這一天的到來。他們的手腳上一大早就被父母鄭重地纏上了早就備好的五彩絲線，這些絲線華美而張揚；耳畔還回蕩著父母的叮囑：“戴上五彩繩，毒蛇蚊蟲都走開；等來第一場雨，摘下丟到河里邊，只要照著做，一切災疫遠離你。”端午節之后的第一場雨還在期待中，可是香甜軟糯的粽糕實在是太誘人了！怎么吃都沒得夠呢！一頓蜜甜的粽糕下肚就可以出門去找小伙伴們玩耍了。因為今天大人們都忙著給家里寫符、掛艾葉；給別人家送符、送艾葉。而且大人們還會聚到一起喝孩子們只能抹在額頭的雄黃酒，今天的他們可是難得不醉不散。也有不喝酒的大人們，會帶著孩子泛舟湖上或去鳴沙山滑沙，那是一種想起來都會令人心情沸騰的娛樂項目啊。當然了，在端午節這天，家里的大人們也會收到禮物，那是官府或是家族中重要人物送給他們父母精美雅致的扇子。

總之，這是一個熱鬧且忙碌的端午節，在赤日炎炎的仲夏時節，清涼怡人與舒適愜意充溢每個人的心里。

來源：甘肅日報

文字：陳曉紅　張國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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