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視頻平臺為大眾參與非遺的文化實踐提供了機會、動力和可能性，激活那些沉淀于民間、塵封在民族記憶中的傳統技藝，并以不斷擴散流量變現模式助力鄉村振興，讓非遺更好地“見人、見物、見生活”。

原文 ：《數字技術賦能“物”與“人”全面振興——環縣道情皮影戲的活態傳承研究》

作者 |西北民族大學教授 王艷

圖片 |網絡

隨著全球化、城市化、媒介技術的迭代升級，以數字技術賦能非物質文化遺產，提升了非遺的可見度，加速了非遺的傳播，增強了非遺的吸引力，形成跨越時空的活態傳承?；诜沁z的“活態性”，非遺保護的實踐從口頭、文字、圖像、音頻、視頻等傳統媒介向新媒體轉變，眾多短視頻平臺成為新的傳播場域。非遺依托新媒體平臺煥發新生，古老的傳統技藝被看到、被分享、被傳承，越來越多的非遺創作者在短視頻平臺實現了流量變現，助力非遺融入當代生活。

中國皮影戲是一種以皮制或紙制的彩色影偶形象，伴隨音樂和演唱進行表演的戲劇形式，于2011年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環縣道情皮影戲是中國皮影戲的三個典型代表之一。道情，顧名思義就是“說道傳情”，即游說宗教道義、傳遞天地真情之意。“一口敘說千古事，雙手對舞百萬兵”，這種氣勢磅礴的皮影藝術在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過程中，正在經受著現代文明裹挾下新文化的沖擊，而新媒介通過建構新的傳播場景，賦予民眾表達、分享、展示、弘揚非遺的文化權利，形成了線上與線下的良性循環生態，并不斷擴散流量變現模式以助力鄉村振興，讓非遺以更好地“見人、見物、見生活”。

道情皮影戲一度陷入傳承困境

非遺根植于鄉土，生發于鄉民的日常生活，其傳承靠一代代人的口傳心授、言傳身教。魏宗富出生在皮影世家，他的太爺爺是清末“道情皮影大師”解長春的四大弟子之一，學成后組建了“魏家班”，成為環縣內外遠近聞名的皮影藝人。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人口外流、娛樂方式的多樣化改變了民間戲劇的生存環境和表演情景，人們對皮影戲盛宴般的期待相繼被電視、網絡和手機取代。據魏宗富介紹：

過去在我們環縣，村村有廟，廟必有會，會必演影戲。無論貧富，廟會缺少皮影戲，村民是難以接受的。對于本地村子來說，一套皮影戲的流程走完，這一年播種的季節才算真正開始。

環縣道情皮影戲根植于隴東黃土高原，與當地的民俗民風、民眾的審美緊密相連。清末解長春對道情樂器、皮影劇本及唱腔進行改革創新，在一代代民間藝人的傳承、改進和創新中形成了獨特的文化底蘊。在傳統鄉土社會，皮影戲具有娛人和娛神的功能，在廟會、傳統節日、婚喪嫁娶、小孩滿月、求子、求學等場合都要請戲，已經與民眾的日常生活融為一體。隨著人口遷移及傳統文化語境的解構，道情皮影戲一度陷入沒有觀眾、無人傳承的困境。后來，魏宗富將“魏家班”改名為“興盛班”，希望皮影戲能再度繁榮。

短視頻平臺重構道情皮影戲的傳播場景

隨著互聯網的普及，短視頻的崛起對大眾日常生活的浸潤與重塑效能愈發顯著。正如尼葛洛龐帝（Nicholas Negroponte）所言：“互聯網絡用戶構成的社區將成為日常生活的主流，信息高速公路正在創造著一個全新的、全球性的社會結構?！睌底只娉蔀橐环N新的生存狀態，新媒體打造了全新的休閑娛樂場域，而賽博格空間成為新興的社交空間，深刻嵌入民眾的日常生活。

短視頻平臺的興起降低了用戶的參與門檻，其碎片化、輕體量、個性化的創意內容也憑借著算法推薦精準觸達個體，以興趣為導向的內容分發大大提高了內容的傳播效果。平臺憑借其簡易便捷的操作界面有效降低了內容創作的技術門檻，使民眾能夠參與到非遺題材短視頻創作中，眾多用戶借此平臺記錄生活中的傳統文化，共享非遺之美。魏宗富在短視頻平臺直播短短數月，粉絲基數增長至14萬，2019年，他入選短視頻平臺“幸福鄉村帶頭人”，在其流量扶持下，皮影戲短視頻的觀看量亦實現了從十萬級到百萬級人次的跨越。

從線下到線上，新媒體重構了道情皮影戲的傳播場景，在傳統演出模式中，皮影戲藝人與觀眾線下身體在場，共同營造出集體觀演的氛圍。如今，線下實地觀演讓位于線上虛擬在場，演出內容從完整全場戲向適宜獨立演唱的節選片段縮減。取而代之的是，直播中的觀眾互動與皮影戲片段共同構成了直播的核心內容，短視頻平臺為大眾參與非遺的文化實踐提供了機會、動力和可能性。隨著越來越多的文化持有者參與創作短視頻，那些沉淀于民間、塵封在民族記憶中的傳統技藝被激活，以全新的面貌、熟悉的氣韻在短視頻平臺煥發出別樣光彩。

媒介賦能道情皮影戲構建互動儀式

短視頻平臺結合了外源性媒介和內生性媒介的傳播優勢，不僅打通了文化傳播中的物理距離、文化距離和心理距離，還能激發民眾的創造力、參與感和認同感。傳統的道情皮影戲班依地緣而結，凝聚了當地的文化、情感與認同。如今，新媒體重塑了鄉村的文化生態，形成跨越時空的趣緣群體。魏宗富每天在短視頻平臺直播兩至四小時，構建了一個虛擬的“在場”舞臺。短視頻平臺憑借大數據推送機制，為道情皮影戲的傳播設定了邊界，有效隔離了不感興趣的局外人，從而建立了穩定的趣緣群體。道情皮影戲的趣緣群體實現了虛擬在場，并圍繞相關話題形成了共同關注與情感連帶，進而構建了互動儀式情境。

由于道情皮影戲的地方性特點，魏宗富的粉絲群體主要集中于環縣及其周邊地區，所以魏宗富的直播間是一個來源于現實的半熟人社會?；ヂ摼W社交的匿名性特征有效消解了現實社交中的顧慮與負擔，進而顯著提升了參與者的感知與互動程度。在直播互動中，魏宗富親切地稱觀眾為“家人們”，并時常與附近直播的熟人主播進行互動，觀眾也在不同直播間自由穿梭，在此過程中，鄉村的真實世界與數字網絡的虛擬世界相互交織，線下的生活場景與線上的直播互動完美融合。短視頻平臺憑借其低門檻、易操作的特點，顯著降低了信息傳播的準入門檻，開啟了大眾參與式傳播時代。

城市化浪潮下，人口流動頻繁，對于進城務工人員而言，如魏宗富這類具有鄉土性質的短視頻賬號，已超越單純娛樂的范疇，更深層次地滿足了他們對地方文化和鄉土情感的渴求。魏宗富短視頻拍攝主要的兩大主題是表演皮影戲和干農活，這類內容極易引發外出打工者的共鳴。對于身居他鄉的人們而言，他們或許并非真正熱愛皮影戲，也未必懷念繁重的農活，但通過觀看此類短視頻，他們能夠“找回家鄉的感覺”，從而寄托那份無處安放的鄉愁。重溫鄉土的情感共鳴讓他們獲得關于道情皮影戲趣緣群體的身份認同，而道情皮影戲這一傳統文化符號，成為他們思念家鄉、懷念鄉土的文化想象，為他們在都市生活中構建了一片精神上的鄉土家園。

文化賦能：破圈傳播與鄉村振興

鄉村振興表明，“農業農村的現代化不僅是‘物’即產業和基礎設施等的現代化，還包括‘人’即農民的現代化”。由于地理位置偏遠、交通閉塞、遠離市場、缺乏資金技術資源等原因，環縣洪德鎮并不適合發展工業，在現代化的進程中進一步貧困化。新一代農民走出村莊，異地打工，打破了傳統的生產生活方式，造成鄉村人口疏離化，是一個衰退型的“空心化”村莊。非遺“取決于那些一代又一代將其傳統、技能和習俗的知識傳遞給社區其他成員或其他社區的人”，其中，“人”是復數，也就是承載非遺的主體——相關社區、群體和個人。魏宗富是當地頗有名氣的民間藝人，后來因為看皮影戲的人越來越少，為了養家糊口，他曾背井離鄉去外地打工。2006年，環縣道情皮影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之后，它的知名度和可見度提高了，魏宗富返回家鄉，重新開始表演皮影戲。

非遺傳承人在短視頻架構的展演場域中、在普惠算法的助推下被追捧為網紅，短視頻平臺成為他們展示自我、表達文化、獲取經濟回報于一體的通道和載體，不僅給魏宗富帶來一定的經濟收入，還提升了他的知名度，吸引了來自全國各地的線下演出邀約。在非遺話語體系下，民間藝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研究皮影戲的人也越來越多，每年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去環縣調研。非遺提供了文化資源，助力鄉村振興，為人民共享。那些曾被漠視的鄉村文化從他者觀看變為自我表述，文化持有人被關注和追捧，并在此過程中對非遺產生了高度認同感、參與感和獲得感。

“流量變現”有助于實現產業興旺和生活富裕，可觀的經濟回報吸引著更多的文化持有者加入到非遺傳承隊伍，短視頻平臺通過“引流”實現流量變現，為鄉村振興注入活力。短視頻平臺革新了道情皮影戲的傳播生態，流量變現顯著提升了非遺傳承人的經濟收益，激發了他們的創作熱情，同時也促進著鄉村振興的發展。國家行政力量賦予了民間傳統文化以合法性，同時也賦予了它政治、經濟、文化價值，道情皮影戲從一個世代相傳的地方性文化變成共享的文化資源。

非遺不僅是人類文化多樣性的生動見證，還是未來社會可持續發展生生不息的源泉。人民的非遺，人民共享。伴隨著我國經濟發展由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由量的擴張轉向質的提高，文化促進經濟發展的作用越來越突出。短視頻平臺以非遺為核心搭建起了一個線上線下融通的平臺，讓更多的人參與到優秀傳統文化的復興中來，整合了鄉村的人力資源和物質資源，從而實現“物”與“人”的全面振興。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于社會科學報第1953期第6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潘 顏

《社會科學報》2025年征訂

點擊下方圖片網上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