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青年：人類學社會學論集

富曉星 聞翔 莊皓琰 主編

莊皓琰 執行主編

978-7-5228-5007-8

2025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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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再造青年：人類學社會學論集》匯集了多位青年作者關于青年生活、社交、文化等方面的原創研究，展現了當代青年在快速變遷的時代背景下，從青年自身的主位視角解析同輩群體的思考與實踐。該書特別關注青年的身份認同、階層再生產與個體自主性，反映了職業身份、消費市場、志愿服務等多元力量對青年價值觀、情感支持和集體意識的深刻影響。青年作者們基于親身觀察、深入訪談和敏銳分析，以青年之視角觀察青年生活，為讀者呈現了一個與傳統敘述不同的青年世界。該書是人類學社會學領域由青年書寫自身生活的一次創新性嘗試，也是一部幫助社會各界人士了解當下青年心聲、生活狀態和社會互動的重要著作。

專家推薦

主流青年研究有量化實證研究、個案經驗研究、學科史研究和政策研究四種類型，基于鮮活田野資料的經驗研究較少，青年自我往往不在研究現場更是令人遺憾。《再造青年：人類學社會學論集》是一次可貴的嘗試，體現了青年調研、青年言說、青年明志的田野力量和時代強音。

——景軍 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社會學系教授

中國人類學民族學研究會副會長 中國人類學學會副會長

目錄

導論　塑造中國青年的現代化力量與本土化路徑　莊皓琰

第一部分　青年身份認同的建立
為何搶跑——高校自主實習常態化探析　王若辰
工與藝的抉擇——青年漆藝師的職業身份認同　寧進
“嗑CP”：青年女粉絲的創造性情感體驗　許冠文

第二部分　青年階層再生產
建構“理想青年”——市場調研公司的廣告生產　姜如璋
人類學、“做”田野與新精英的誕生——對留學行業的觀察　陳疏影

第三部分　青年自我探索
“角落里”的行動：草根大學生志愿服務組織的自主性研究　李貝津
“形同質異”：朋輩心理咨詢項目在當代中國高校內的發展——以R大朋輩心理咨詢項目為例　楊欣蓉
“若即若離”的照護——L校動物保護社群的流浪貓照護研究　鐘凱琳

內容摘要

前言

擴展的青春及其對青年研究范式的挑戰

閻云翔

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人類學系教授

中國人民大學人類學系兼職講席教授

這本論文集的獨特且最具重要性的價值在于，它由青年研究者撰寫，深入探討了當代中國青年重新建構青春體驗的方方面面，并對現有青年研究的范式構成了挑戰。為凸顯這一價值，我在本文中首先提出“擴展青春”這一概念，然后討論擴展青春的四個關鍵因素，即青年期的延長、內在性轉向、青年主體性的豐富和封閉，以及作為青春新動力的“她力量”。

長期以來，青年期被視為通往成年期的過渡階段。人生這一時期的主要內容通常為社會規范內化、技能學習和個人成長，包括認知發展、心理成熟、價值觀的形成以及對社會責任的接受。這使得年輕人對未知世界、不確定性和非傳統事物更加敏感，因此他們更愿意接受技術、文化和社會方面的各種創新。年輕人的好奇心和開放態度常常使青春成為孕育創造力和勇敢行動的沃土，從而推動社會進步，甚至帶來對現狀的革命性改變。

青年期作為過渡階段的傳統定義植根于社會實際的功能性需求，并由社會期望所塑造。父母希望他們的孩子能快速且安全地長大，成為能夠自給自足、照顧年邁父母的人，延續家族香火，理想情況下還能提高家庭的社會地位。這一邏輯擴展到了更廣泛的社會層面，包括親屬網絡、社區，乃至現代社會中的國家層面。為了集體的利益，青年期必須聚焦在為迎接成人階段的挑戰而做足準備。所以，成年人所代表的主流社會必須監督和引導青年，以確保集體的福祉和穩定。

這樣的社會期望同樣反映在學術界的理解中。青年研究通常將青年期視為一個必要但短暫且充滿問題的通向成年階段的轉型期。其主流理論、方法大多采用成年人的視角，旨在將青年塑造和引導為負責任的社會成員。正如莊皓琰博士在本書導論中所總結的那樣，無論學者們使用何種理論框架，青年亞文化與青年問題一直是他們關注的焦點。然而，這些從成年人視角出發的研究往往忽視了青年的主體性。即便一些研究試圖彌補這一不足，成年人也難以真正理解年輕人當下的思想和行為。

本書的年輕作者們揭示了當代青年價值觀、青年活動和青年文化的諸多新發展動向，對傳統的青春定義提出了挑戰。例如，第三篇文章研究青年嗑CP現象，深入探討了為何粉絲們在情感上會如此深地投入虛構人物或明星之間的浪漫關系。這從傳統的成人視角來看很難理解，因為其所涉及的浪漫關系完全是虛構的，缺乏現實基礎。然而，該文的一個重要見解是，粉絲們并不在乎這種關系是否真實，對他們來說，重要的是他們自己的情感體驗。正如他們所聲稱的，“我的感情是真實的”，這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了。成年人必須學會理解的是，年輕的嗑CP者很享受將他們的情感投射到想象中的情侶身上，這種真實性存在于他們主觀的內在體驗，而非客觀的外部世界。年長的資深學者恐怕難以做到像年輕研究者一樣認真對待嗑CP粉絲的自我認知，從而對當代青年內心深處的最新變化無知無覺。

青年對自我內在感受的關注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完全不同的視角，值得學術界更加重視。如果嗑CP基于的是青年粉絲們的內在情感，而不是現實世界中的人際關系，那它是否揭示了青年世界和成人世界之間的根本性，甚至本體論的差異？還有其他類似的差異嗎？當然有，本書中充滿了這樣的例子。年輕的研究者們從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層面，描繪了一個正在形成中的青春愿景和青春世界。我相信讀者會換位思考，努力從青年視角探索書中個案的內涵，通過將本書的章節與現有的青年研究文獻進行比較而理解它們的社會意義。我在本文的剩余部分要做的是逐次分析擴展青春的四個關鍵因素。

1. 青年期的延長

擴展青春的首要特征是青年期的延長，這一變化是可見且經驗性的，表現為青年期在兩端都延長了。在起始一端，由于兒童在生理心理上的早熟，青年期大為提前。過去30年來，兒童比前幾代生長得更快更高；越來越多的兒童，尤其是女孩，較早進入青春期。全球數據顯示，Z世代（1995年至2009年出生）的女孩平均比前幾代人提前三年進入青春期。兒童智力與心理的早熟也很普遍。雖然專家警告智力早熟會帶來意料之外的挑戰甚至問題，但多數父母通常將智力早熟視為智力高或天才的表現而并不介意。同時，學前教育開始得越來越早，學業優績主導了兒童的生活，五花八門的補習班成為許多家長的必備選擇。隨著知識積累的加快，兒童接觸到的信息和內容已超出過去的范圍，受到成人世界的影響。

數字技術和社交媒體進一步推動了這種早熟的發展，且往往游離于家長的控制或社會引導之外。兒童通過與數字設備的互動以及對成人思想和價值觀的早期接觸，加速了認知和情感的發展，重新塑造了青年期的起點。如今，許多10歲甚至更小的孩子已經在使用社交媒體，建立他們自己的線上社交網絡，并發展出傳統上僅僅屬于青年期的情感和智力，如自我探索、尋找親密同伴和對于權威的質疑與不屑。

在青年期的另一端，相反的變化正在發生。越來越多的青年有意識地推遲甚至避免向成年期的過渡，導致青年期不斷延長。傳統上的成年標志，如年齡（18歲以上）、就業、經濟獨立、居住獨立、結婚和組建家庭，已經被青年人重新審視和定義。一個最為顯著的例子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推遲婚育，并對長期親密關系持謹慎態度。出于對婚后財務狀況的擔憂、對親密關系的懷疑、對婚外情以及育兒負擔的恐懼，一些青年，尤其是女青年，將婚姻視為令人畏懼的陷阱而努力回避。

毋庸置疑，經濟因素，如生活成本上升和不穩定的就業市場，顯然是青年不想盡快成家立業的主要原因。此外，個人滿足感的優先級超過社會期望也是同等重要的因素。個人幸福已經成為青年追求的核心人生目標。具有更強的自我意識，清楚地意識到成年期所帶來的負擔和責任，同時又獲得越來越多的自主權和生活空間，當代青年缺乏進入成年期的急迫感和動力。這些變化是由青年積極主動地反思自己的生活選擇，建構自己的身份認同，將內在自我置于社會期待之上的理性行為帶來的。

2. 內在性轉向

擴展青春的第二個特征是青年越來越關注自己的內在生活，這被稱為內在性轉向。內在性指的是個體的內心體驗，包括思想、感受、欲望、記憶和自我反思。它與外在性相對，后者涉及行為、行動和與他人的互動。內在性轉向已經成為當代世界一個重要的文化趨勢，強調個體的主觀性、個人情感和內在體驗。它代表著與以往更加關注外在、集體和物質因素相比的一種激烈變革，與全球范圍內的個體化進程緊密相關。

在當代中國社會，青年顯然走在了內在性轉向的前沿，表現為他們對內心和諧的強烈興趣和努力追求。相比之下，70后和80后更傾向于通過外在成就（職業成功、物質財富、社會地位）來衡量成功，而今天的青年則優先考慮自我探索、心理健康和情感幸福。各種正念潮流、自我福祉實踐和心理療法的日益普及凸顯了這一轉變。青年越來越傾向于通過自我理解和成長來尋找意義，而不是通過外在的驗證。許多人探索心理學，參與心理咨詢，學習正念技巧，并調整他們的生活優先事項，以更有利于個體的心理健康和福祉。一個簡單的例子是MBTI測試在青年中日益流行，越來越多的人將自己認同為內向型人格（i人）。他們以“社恐”自居，公開討論非自愿的社會交往所帶來的焦慮和恐懼，并尋找其他內向者以組成i人社交圈子。這些青年不再為缺乏社交技能而感到羞恥，反而因關注內在感受和自我而自豪。在注重人際關系的中國社會，內向型人格往往不受歡迎，個體如果拒絕介入人情往來的各種圈子便會冒犯所有相關人士，被視為不近人情甚至反社會而被邊緣化。當代青年敢于自稱社恐并為i人正名，在人情社會中開辟出一片新天地。

內在性轉向提升了青年的自省能力，促使他們反思并挑戰來自成人世界的價值觀。圍繞原生家庭的討論就是這方面的一個例證。青年重新審視他們的童年經歷，討論合適的養育方式，并反思如果他們成為父母，應該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這既是療愈的過程，也是一種自我啟迪，而這是成年

人無法提供的。怪不得許多青年聲稱要重新養育自己。與此同時，內在性轉向使得當代青年的內心變得敏感、細膩和易受傷害，從而帶來了許多心理健康方面的問題。

3. 青年主體性的豐富和封閉

受過良好教育、能夠獲取海量信息而且與虛擬環境中的無數同齡人保持緊密聯系的當代青年，擁有更多的文化資本去做出自己的選擇，追尋自己的人生道路，并重新定義了他們理想中的青春。雖然他們仍在學習、探索并為人生的下一個階段做準備，但許多青年以自己的方式重新建構自己的青年期，優先考慮個人選擇而不是社會期望。結果，青春變成了一個靈活、開放的過程，不再必須嚴格遵循所謂的“社會時鐘”。

近年來關于內卷和躺平的公開討論，代表了當代青年在偏離傳統人生軌跡方面的激進舉動。與前幾代不同，當代青年在更廣泛的生活背景中批判性地反思工作的意義、個體在家庭和社會中的角色，最終思考自己想要過怎樣的人生。值得注意的是，他們自我開發出來的反思能力既可以導致對躺平的選擇、對原生家庭和童年創傷的認識、對精神成長的追求，也可以導致其繼續追求物質財富與事業成功。不論以何種方式，這種增強的自我反思能力都豐富了他們的主體性。

這種主體性的豐富直接導致了他們對傳統人生路徑和里程碑的日益懷疑。廣泛流傳的“人生是曠野，不是軌道”正好概括了他們人生態度的轉變，其背后是一種對自發性、真實性和自由的深切渴望，以及對慢生活、極簡主義和注重生活體驗意義的強烈偏好。正如本書中的各篇文章所展示的，當代青年在參與公共和私人活動時，優先考慮個人體驗，強調選擇、獨立、自由和共情（參見本書中討論基層志愿服務、動物關懷、朋輩咨詢和漆藝的文章）。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數青年意志的表達和自主的行動都發生在私人生活領域。在那里，青年擁有更多空間和自由去擁抱可能不被成年人接受的愛好、價值觀和行為模式。青春的內涵越來越多地由青年自己創造，而不是從成人世界學習來的或被強加的。但是，同樣重要的是，任何選擇都不可能完全基于個體的自主性。國家、社會和市場的影響力從未退場或減弱。青年必須在多種力量的博弈之中找到自己的空間和自由，正如本書中的文章所描述的那樣，資本、商家和市場調研公司與青年消費者的持續互動制造出“潮”的概念和“潮青年”的形象。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盡管當代青年正在擁抱內在性轉向和挑戰流行多年的物質成功主義，他們卻發現自己的新價值觀往往與經濟現實相沖突。經濟放緩、不穩定的就業市場和日益激烈的競爭使許多青年在理想與現實之間掙扎，例如，口中高喊躺平和放松，但實踐中依然不得不為優化KPI而努力。更諷刺之處在于，許多當代青年由于缺乏經濟資源和職業發展機會，在追求自由、獨立和幸福的過程中離不開父母的支持。例如，擁有自己的住房——作為獨立和成功的重要標志——對許多青年來說仍然難以獨立實現，必須求助于父母和祖父母。

盡管一些青年選擇了極簡主義生活方式以便退出物質主義的競爭，但他們仍然無法甚至無意早日擺脫對于父母的依附關系。當然，隨著父母年紀增長，青年必須肩負照料老人的責任，單向的依附關系變成相互依附而糾纏不清，并受到社會期望的強化而日益鞏固。所以，許多青年表示他們更愿意保持單身，珍惜難得的青春時光，盡可能地延長青年期以便專注于個人幸福的獲得和享受。

無法擺脫的依附關系使得當代青年選擇在內心中與父母一代的成年人世界盡可能遠地分隔開，以確保他們在享受父母保護和支持的同時，仍能保持自主權和自我身份認同。與前幾代青年不同，如今的青年很少與父母一代的成年人爭論或公開反抗他們的指令。他們干脆無視父母一代的成年人的意見——無論是批評還是表揚，因為他們認為父母一代的成年人無法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他們更愿意獨處，拒絕尋求父母的認可，有效地關閉了父母一代的成年人接觸其內心的大門。數字技術賦予了他們通過特殊的語言和符號來與同齡人交流的能力，并建立起無須父母一代的成年人參與的同齡人社區。在線社區、電子游戲和沉浸式數字體驗為他們提供了探索身份、發展新社交關系和表達自我的替代世界。

通過無視父母一代的成年人的意見、避免與父母一代的成年人的沖突以及將自己的追求限制在內心體驗的范圍內，當代青年鞏固并發展了他們的價值觀和文化。他們更多地轉向同齡人社區和數字社區尋求支持與認可，而不是依賴父母、教師或領導等傳統權威人物。這種轉變突出地表明，今天的青年在社會角色和身份認同方面更加獨立，以自己的方式定義自己，擺脫了老一輩的控制和影響。表面上看，代際沖突似乎已經消弭；但實際上，代與代之間的溝通鴻溝卻加深了。父母一代的成年人在面對那些冷漠、自我封閉并通過數字技術增強了保護殼的青年時，常常感到無力和無奈。

4. 作為青春新動力的“她力量”

最后但同樣重要的是，年輕女性在擺脫“社會時鐘”之束縛，追求獨立與個人幸福以及開拓青春新領域方面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歷史上長期處于邊緣位置的年輕女性，在挑戰現狀、創造反映自身經歷和意愿的青年期方面顯然具有更強大的動力。通過反抗傳統的性別規范和“社會時鐘”，她們積極重塑青年文化，使其更加包容、多樣化，并能代表更廣泛的青年群體。

這在有關婚戀和生育的討論中尤為顯著。盡管許多當代青年推遲了建立家庭的時間，但年輕男性中的恐婚恐育者并不多見。因為他們在婚姻中得大于失，絕大多數男青年樂于在父母幫助下結婚成家，完成社會期待的使命。相比之下，年輕女性在婚姻家庭中要承擔更多責任，從操持家務到維持家庭關系都要竭盡全力做到最好，更重要的是在養育后代方面必須扮演主角，達到高標準的母職要求。這意味著她們要犧牲個人的許多理想抱負，變成自己曾經不屑一顧或者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瀏覽小紅書等社交媒體平臺上的帖子，很容易看到年輕女性對婚育的普遍焦慮和對告別青春、進入成人世界的恐懼。

在生活的其他方面，年輕女性積極引領文化潮流和推動社會變革。從生活方式變革、自我修養提升、正念學習，到參與各種志愿服務團體，女青年的身影無處不在，她們的影響力日益增強。通過社交媒體平臺，她們倡導選擇和自由，挑戰性別角色，并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從而為擴展青春的定義拓展了深度和廣度。如前所述，當代青年面臨的一個困境是，他們中的多數人的人生目標——無論是精神上的還是物質上的——都無法在沒有父母支持的情況下實現，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們對獨立自主的追求。然而，年輕女性往往在成長過程中肩負幫助照顧家中老幼的責任，父權偏見下逆勢生長的女性反而在追求學業、事業和個人幸福方面表現得更加有動力和自立能力。例如，根據DT商業觀察、58同城、安居客分別于2024年初進行的市場調查，年輕未婚女性是2024年房地產市場上最活躍的買家。調查顯示，超過61%的年輕未婚女性已購買了房產。35%的女性買家沒有求助父母，自己支付了首付款；這一比例在年輕未婚女性中上升至45.5%。在小紅書等平臺上，關于女性婚前購房的討論已吸引了超過1200萬次瀏覽量，許多評論者表示，房產所有權為女性提供了安全感，確保她們能夠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對于市場需求天然敏感的商家都在呼吁更多關注“她力量”，即年輕女性的力量，這絕非偶然。青年研究在這方面更無理由忽視如此重要的社會變遷力量。

綜上所述，青年期不再只是一個從兒童到成年人的過渡階段，而是成為獨立、延展和豐富的生活方式與生命體驗本身，我稱之為擴展的青春。它在時間上更加靈活，在心理情感取向上更加深入、內傾而且偏重反思性，在內容上更加豐富、多元和流動，并且越發依賴和體現年輕女性的主體性。它與“社會時鐘”的關聯性日漸減弱，對既有社會觀念的挑戰會推動成年人進行反思。它的影響力很可能會超出青年群體的范圍而進入由成年人主導的主流社會。

擴展的青春與傳統的青年期在定義上有著顯著的差異，以至于它的存在可能會被忽視或者被否認，其中的許多細微之處可能會被主流社會輕易地消解為不值得重視的一時狂熱。幸運的是，本書中各篇文章的年輕作者通過生動且詳盡的民族志描述，捕捉到了同齡人真實生活語境中的青春重塑過程。他們呈現了當代青年真實的感受、思考和行動，直觀地展示了青年研究青年重塑青春的巨大潛力和魅力。基于這些新穎且發人深省的研究成果，我呼吁學術界應該大力鼓勵青年學生和學者研究同齡人的青春體驗與青年文化。年輕研究者的內部視角對于研究同齡人的生活體驗具有不可替代的優勢，能夠發現和解釋當代青年文化中既激進又細膩的諸多變化，同時對青年研究的既有范式提出挑戰。這是一種新穎且有效的方式，注定會帶來理論與方法的進一步創新。最后，我想引用媒體報道的一個真實故事來結束本文，并再次強調青年的內部視角有多么重要。18歲的女孩喬飛爾拍攝了117個人的手指繭的照片，其中許多人是她的朋友和同學。手指繭是由長期握筆的壓力和摩擦而形成的。她用這些照片辦了名為“塑形”的攝影展覽。她解釋說，在12年的學校生活中，她和所有同學都竭力成為別人眼中的好學生和好人，拼命形塑自己而不自知。手指繭是這一漫長形塑過程的微小象征，而就像這個形塑過程本身一樣，這些繭已經被忽視，人們對手指皮膚的改變熟視無睹。令她意外的是，她的攝影展覽迅速成為公眾討論的熱點，促進了青年和成年人對自己人生經歷的反思（參見羅芊《一個高中生和她拍下的117根手指》，《人物》2024年9月6日）。

我的問題是，大多數成年人都有類似的經歷，但為什么只有喬飛爾，一名00后女青年，能夠從手指繭中看到形塑及其更深層次的隱喻？回到我關于鼓勵更多年輕研究者突破現有青年研究范式的建議，如果他們的研究繼續深入和拓展，將當代青年的內部視角帶到社會關注的前臺，擴展青春的價值和意義是否能夠被成年人所理解？這種更平靜、豐富但自我封閉的青年文化是否能夠向成年人開放，從而促進更有效的代際溝通和理解？我相信這是極有可能的。為此，我也不揣冒昧地斷言，本書的嘗試很可能標志著中國青年研究一個新篇章的開始。

策劃：zsy

編輯：zsy

審核：myx

封面：photo by Zane_Swaydan on pixa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