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也有讀不進書的時候。他擺脫這種狀態(tài)的辦法是重讀馮至的《山水》,他說他最喜歡其中的《一個消逝了的山村》,然后是那篇文章的各種好。西坡說好,自然不會差,便去微信讀書上找。嘿,正好有。買了。
不急于去看他最喜歡的那篇,從頭讀。
第一篇題為《C君的來訪》,1930年7月寫的。
C君是馮先生的中學(xué)同學(xué),多年不見,終于登門拜訪。文章自然是好的,且不說,有一句話讓我走神了。
“你還記得嗎,我們在中學(xué)時候?qū)τ谝磺惺窃鯓拥爻C枉過直。出門因為不肯坐人力車總是步行......”
平平淡淡的對話,不是什么金句,讓我走神的是“矯枉過直”和“不肯坐人力車”。
我也曾經(jīng)矯枉過直,也曾經(jīng)不肯坐人力車。
人力車解放前有過,由駱駝祥子們拉著,后來消失了。再次出現(xiàn),應(yīng)該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且變成了三個輪子,一次可以拉兩個客,跑一趟一塊錢,蹬三輪的男女都有。我那時“矯枉過直”,對勞動人民相當(dāng)同情,認為只有資產(chǎn)階級的小姐少爺才會去坐三輪,因而極其反感。我不坐,還看不慣別人坐,老年人還好點,尤其看不慣年輕人嘻嘻哈哈坐在上面。三輪車上陡坡時,見蹬三輪的整個人幾乎立起來,彎了腰死命地蹬,便恨不得把車上的人拖下來揍一頓。為這,還跟廣漢電視臺的同事爭吵過。都說我“左”得要命。
那些年我一直很“左”。談戀愛時,與女友約定,五月份不見面,各自在廠里大戰(zhàn)紅五月。結(jié)婚那天,堅決要求新娘穿平時上班的勞動布工作服,岳母再三勸說都沒有讓步。
穿工作服的事,老伴至今耿耿于懷,想起來就要秋后算賬:“不是說你,成天說人家宏大敘事,你娃那陣比哪個都宏大。開口抓革命,閉口促生產(chǎn),結(jié)個婚還要保持工人階級的本色!還革命夫妻、革命婚禮!”
我呢,被她抓住了短處,紅了臉,耷拉著腦袋,萬分愧疚地聽著。是啊,結(jié)婚是終身大事,放到從前,坐花轎,吹嗩吶,前呼后擁,一路招搖,那光景何等熱鬧。而我的新娘,穿一身勞動布工作服,說是結(jié)婚,結(jié)了一肚子氣。
“要不,你看這樣好不好?”我陪著笑臉,“干脆離婚,”停頓片刻又說,“重新談戀愛,重新辦結(jié)婚證,重新舉行婚禮。你看你要不要穿旗袍?”
“爬你的!”
“也是哈,你現(xiàn)在這個身材,穿旗袍可能稍微緊了點。”
“懶得跟你兩個說。快去洗菜!”
還開過更大的玩笑,假如有人肯嫁給我,我一定不許她穿工作服,想穿啥穿啥,戴大鉆戒,坐賓利車,包一家五星級大酒店,認識不認識的人都可以來喝喜酒,喝茅臺。我能夠想象的好酒,最好的就是茅臺。
你別說,我們還真的重新辦過結(jié)婚證。2016年購房,須出示結(jié)婚證,結(jié)婚近四十年,多次搬家,誰還記得那張紙放在哪里。那張紙類似獎狀,1981年被洪水淹成了文物,差點扔掉。沒想到數(shù)十年后需要用來證明我們是夫妻,沒辦法,又去了民政局。
拍照時碰到一個熟人,問我干啥,我說辦結(jié)婚證。
那人大驚:“離了?”
“沒。原來那個。補辦。”
新結(jié)婚證很漂亮,不像原來的老證。原來的跟我一樣,比較“左”。有最高指示:我們都是來自五洲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biāo)走到一起來了。
回到馮至先生的文章。結(jié)尾非常棒,有余韻:
“只想起他那次的來訪像是一幅淡色的畫,一首低音的歌,在我的夏季時吹來了一縷秋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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