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玉良
2025年5月30日凌晨,從表姐那收到一個肝腸寸斷的消息,我大姨走了。這消息來得突然,卻又在意料之中。前些日子我與大舅、表弟去看大姨,就猜測大姨的病怕是熬不過今年了,她只吃流食,臥病在床,豈能長久?那個時候表姐說大姨糊涂了,但我去探望她老人家時,大姨一點也不糊涂,不但認出我是“小良”,還口齒不清地張羅給我找被子,要我吃飯。大姨是這個世間最疼我的人之一,她重病在床仍然不改疼我的那顆心,每每令我熱淚盈眶。我敲打鍵盤寫這篇悼念文章時,眼淚又一次奔涌而出。
(上一次去探望大姨一家人合影留念)
雖然有大姨會走的心理準備,但當表姐的微信真的跳出來時,我握著手機,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回復。窗外是冷漠的高樓,樹枝杈于天空中,如瘦骨嶙峋的手指,抓撓著灰白的云。我想著馬上飛到大姨身邊,握握她的手,還有沒有疼我的溫度。大姨啊,你怎么就舍得走,小良難受啊。我雖然快六十歲了,但仍然是你的“小良”,長不大的。
大姨是我母親的大姐,長母親十歲。在我幼時的印象里,大姨是北京大城市里的人,有的是錢,所以能當我家的靠山。小時候吃不上白面,更談不上吃肉了。大姨一到我農村的老家來,就相當于過年過節了。大包小包的,都是好吃的。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給我家買了好大一塊肉,說是讓我姐弟三個吃個飽,吃個夠。這是多香的一盆肉啊,手里的鍋鏟翻飛,豬油和豬肉在鐵鍋里滋滋作響。我們姐弟三個狼吞虎咽,覺得共產主義也不過如此。我后來走南闖北,吃過不少山珍海味,卻總覺得再沒有什么菜能比得上大姨買的那塊肉香。長大了我不太喜歡吃肉,母親說就是那次吃頂了。
我以有一個北京的大姨為傲。農村人沒見過什么世面,大姨就是離我最近的世面。雖然大姨沒讀過什么書,但她記性極好,腦子里裝著無數鄉野故事和民間偏方。誰家孩子夜里哭鬧,她便教人在床頭掛一束艾草;誰家媳婦不孕,她又讓人去挖某種草根熬湯。那時候覺得大姨好偉大啊,什么都懂。大姨常說:"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能幫一點是一點。"這話樸實,卻道出了她一生的為人。記得我長大后闖北京,大姨仍把我當孩子看待,在我兜里塞零錢,說是買公交車票方便。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人呢?她是我的大姨,這就是我的幸福了。
大姨夫是個軍人,沉默寡言的樣子。我到大姨家串親,大姨夫很少說話。大姨怕我誤會大姨夫冷落,總是提前告訴我家里誰誰什么性格,讓我有個思想準備。大姨是家里的“一把手”,里里外外的事全靠她一個人張羅。她生了三個孩子,我的表姐表哥們,個個被她教養得知禮數、肯吃苦,全沒有北京“老炮”那些臭毛病。大姨家只是北京的普通工薪家庭,并不富裕。但她對老家人,總是豪氣萬丈的樣子,這令我非常感動。如今大姨走了,我的“靠山”沒了,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十年前我初闖北京的時候,每到周末總喜歡到大姨家陪她嘮嗑,大姨的口頭禪是:"餓了吧?大姨給你搟面條去。"。這話聽起來,像極了我的母親。后來我的工作越來越忙,去看大姨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上一次去看大姨,心酸的不得了。大姨已經站不起來了,她掙扎著坐在沙發上,頭發全白了,那雙曾經有力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她照樣問我家里好,我回答“都好都好”,殊不知,我母親已經去世許久了,我忍著淚陪著笑,一直沒有敢告訴她。大姨的手臂已經沒了光澤,讓我想起秋風中搖曳的枯枝。但她的眼睛還是亮的,說話也清楚。她問我工作順不順心,兒子有沒有對象,大舅二舅過得怎么樣,她心里想的全是別人,唯獨沒有她自己。
如今大姨走了,按照鄉下的習俗,算是"喜喪"——她享年九十一歲,兒孫滿堂,走得安詳。但我心里仍覺得空落落的。在這個世界上,又少了一個真心疼我的人。大姨的一生,平凡得如同田埂上的一株野草,沒有驚天動地的事跡,沒有值得書寫的歷史,但她用自己樸實的生命,詮釋著什么是善良,什么是堅韌,什么是無私的愛。她像無數中國的普通婦女一樣,默默承受著生活的重擔,用自己的雙手和脊梁,為家人撐起一片天。
我站在窗前,望著遠處的高樓和街上行走的車輛,久久不能釋懷。恍惚間似乎又看見大姨系著藍布圍裙,手持鍋鏟,回頭沖我笑道:"餓了吧小良?大姨給你炒雞蛋,咱娘倆吃打鹵面"。大姨啊,一路走好,你的“小良子”送您來了。“小良子”永遠記得您炒雞蛋的香味,記得您手心的溫度,記得您給予我的那份樸素而深沉的愛。淚水忍不住了,嘩嘩地流,大姨啊,到了那邊,問我母親一聲好,你們姐妹倆好好嘮一嘮,記得托夢給我,報個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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