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龍寬
梁山一帶的端午,沒有龍舟比賽,沒有歌舞歡慶,此地不生長竹子,不種植水稻,所以說龍舟比賽、包粽子不存在于我的端午記憶里。
端午前幾日,家家戶戶便忙著采艾草。艾草這東西,房前屋后、溝邊路旁,到處都有。葉子背面泛著銀白,掐斷了,便有一股子辛辣的香氣竄出來,直沖腦門。老人說這香氣能驅邪,我不大信,但聞著確實提神醒腦。婦女們采了艾草,扎成小把,掛在門楣上,說是可以避五毒。
煮艾草雞蛋是極簡單的事。取新鮮艾草一把,洗凈,與雞蛋同煮。水開了,那艾草的青氣便生出一種特別的味道來。煮好的雞蛋殼上染了淡淡的綠色,剝開來,蛋白也微微泛青,咬一口,竟有幾分草木的青氣。
故鄉的雞多是散養,啄蟲吃草,下的雞蛋煮熟了,蛋黃邊上常有一圈青灰色的暈,老輩人說這是“鐵蛋”,最補人。
我們家每年都會養七八只母雞。每每聽到“咯咯噠”的雞叫,母親便去雞窩摸蛋。雞蛋握在手里,溫溫的。
母親煮艾草雞蛋,總要數著人頭來,每人兩個,多出來的便歸干活最多的人。我那時貪嘴,常搶著去地里送水、送飯、搬運農具,為的就是多得一個雞蛋。
此時的故鄉,麥子一片金黃,風一吹,便掀起層層波浪。麥子黃了不等人,得搶著割。所以午飯也是在田間地頭吃。
晌午時分,婦女們提著籃子送飯到地里。籃子里除了饅頭、咸菜、鮮蒜,總少不了幾個艾草雞蛋。
干活的男人們蹲在地頭,剝了雞蛋,就著大蒜吃。蛋黃沙沙的,蛋白帶著艾草香,就著新蒜的辛辣,竟能吃出幾分豪氣來。
談及端午節時,母親總是說“五月攆五”,她口中的“攆”字,是緊跟著的意思,日子一天緊挨著一天,好像賽跑一樣綿密又緊張,昨天麥子剛吐芒,今天就變成一地金黃,也許后天,麥子就要收獲一空,幼嫩的玉米苗便會布滿地面。
母親不知道屈原的故事,她只知道,日子就像拉車爬坡,松一松勁兒,車子就會往下滑。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此時的鄉村,幾乎所有人都整日在田間忙碌。即便農事如此繁重,母親仍會早早從田間返家,先是炸上一鍋金黃酥脆的丸子,讓家人在辛勞后能吃上熱乎乎的美味;更要緊的是煮上一大鍋帶著艾草清香的雞蛋,挨家挨戶給親戚、鄰居送去。
后來我在城里安了家,接母親去住,她象征性地住一天就回去了,說城里的雞蛋沒味道,不如自家老母雞下的香。
勞累一天回到家,父親坐在院子里,剝一個冷了的艾草雞蛋,細細嚼著,雞蛋的香味混著艾草的青氣,仿佛能把一身的疲憊都驅散了。我和二哥則喜歡把雞蛋在額頭上滾幾下,據說這樣做了不長痱子。
前幾天我去超市里轉,看到有口鍋里煮著艾草雞蛋在賣,價格不菲。我買來嘗嘗,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想來是那雞蛋沒有母雞的體溫,艾草也沒有梁山野地里的那股子沖勁吧。
陸游有詩云:“粽包分兩髻,艾束著危冠。”寫的是端午風物。梁山的端午沒有危冠可著,卻有艾草雞蛋可吃。這吃食平常可見,卻承載著一方水土的記憶。
麥浪翻滾時,艾草飄香處,便是梁山人的端午了。
(本文作者為中國散文學會、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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