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寒冬,北京中關村一間破舊傳達室里,四十歲的柳傳志攥著中科院計算所撥付的20萬元啟動資金,手心卻不斷滲出冷汗——就在不久前,公司一筆彩電生意遭遇騙局,14萬元巨款瞬間蒸發。這個中年男人仿佛被扒得“只剩一條褲衩”,在刺骨寒風中瑟瑟發抖。
原本夢想“每臺彩電凈賺1000元”的宏圖,轉眼成了江西少婦騙局中的笑柄。曾經的研究員不得不在街邊擺攤,兜售電子表、旱冰鞋,甚至運動褲衁。用最原始的“練攤”方式,維系著那個響徹未來的名字:“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新技術發展公司”。
一、創業神話的“盜火者”
這家后來被簡稱為“聯想”的企業,誕生時與科技光環相去甚遠。它不過是中科院計算所20多個“三產”之一,性質更接近貿易倒爺的“皮包公司”。當柳傳志蹬著三輪車在北京街頭叫賣電子表時,計算所的王牌團隊正在為“兩彈一星”提供數據處理支撐。若非倪光南帶著“LX-80漢字圖形微型機”技術(漢卡)從加拿大歸來,聯想可能永遠困在電子表與運動褲衁的泥潭中。倪光南的漢卡技術如同一根救命稻草,讓這家瀕臨猝死的公司找到了科技立足點——漢字處理系統解決了中國PC應用的核心痛點,聯想漢卡迅速成為公司的利潤支柱。
歷史在此刻顯露出微妙轉折。當計算所將漢卡技術注入聯想,柳傳志的角色從技術研究者轉變為“后勤大管家”。他不再是實驗室里埋首電路的科研人員,而是奔波于審批部門與倉庫之間的“救火隊長”。那張被江西少婦騙走的14萬元支票,成為他商業啟蒙的血色印章。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裂縫中,柳傳志展現出知識分子的靈活身段:他既要爭取進口批文維系AST電腦代理業務,又嚴格確?!胺墒掷m完備”——這種在鋼絲上行走的生存智慧,成為聯想早期野蠻生長的原始基因。
二、權力藤蔓的“攀援術”
1998年深秋,一場震動中國科技界的重組悄然落定。曾經的“母體”中科院計算所,竟被自己孵化的聯想集團整體吸納,改制為“聯想中央研究院”。記者會上,柳傳志與老所長曾茂朝相視一笑:“當初老所長給我們20萬元,恐怕也沒想到有今天”。這番溫情敘舊的背后,是計算所1400名科研人員的命運轉折:新所僅保留不足百人,其余或進入聯想系公司,或另謀生路。曾研制出103/104型國產計算機的“王牌部隊”,從此將50%研發力量服務于聯想產品鏈。
這場“子吞母”的資本戲法,暴露了柳傳志對資源的整合手腕。當外界質疑國有資產流向時,聯想控股的股權迷宮已然筑成:2009年,中科院突然將29%股權轉讓給泛海控股;2010年職工持股會變身為聯持致遠合伙平臺。經過這番騰挪,到2018年時,柳傳志個人持股雖僅2.88%,但通過聯持致遠(20.37%)等關聯方形成隱形的控制網絡。當司馬南們質疑“國有資產流失”時,聯想早已在《世界500強》榜單上標注“所屬國家:中國”——這面紅旗成為資本運作的最佳護身符。
三、九死一生的“不倒翁”
柳傳志的辦公室墻上,或許該掛滿“懸崖紀念照”。2000年戴爾以直銷模式殺入中國時,聯想市場份額連續跳水。彼時已退居幕后的柳傳志緊急部署“雙線作戰”:一面與IBM秘密談判收購PC業務,一面將分銷體系改造成“雙模式”作戰機器。
這場被形容為“飛機空中加油”的變革,最終讓聯想在三年鏖戰后逆轉戴爾。更大的危機在2008年爆發:金融海嘯疊加內部管理失控,聯想全年巨虧2.26億美元。年過花甲的柳傳志再度出山,他在歐洲路演時展示的并非財報數據,而是聯想養豬廠和員工公寓的照片——人性化管理的故事比財務預測更能重燃投資者信心。
這些驚險跳躍背后,始終晃動著體制的“安全繩”。當聯想國際總部設在羅利、海外業務占比超70%時,其根脈仍深植中國土壤:北京研發中心享受政策紅利,政府采購支撐基本盤,更不用說早期中科院訂單的哺育。柳傳志的“國際化”本質是“雙軌生存術”—-—用全球市場滋養體量,以中國根基維系控制。當輿論風暴襲來時,這種結構展現出驚人韌性:2019年退休時,他仍穩坐聯想控股名譽董事長之位,其影響力如古樹根系深埋土壤。
四、買辦疑云與泰山會“暗影”
當華為在海思芯片上背水一戰時,聯想正因“5G投票門”陷入輿論漩渦。柳傳志那句“科技無國界”的辯護,在民族情緒高漲的語境中被解構為“買辦宣言”。更尖銳的質疑指向聯想發展路徑:作為中科院嫡子,為何三十余年未攻克CPU/OS等核心技術?當賀志強在2020年暢談“AI+物聯網”時,聯想研發投入占比仍徘徊在3%——這個曾被倪光南寄予“中國英特爾”厚望的企業,最終活成了“世界電腦裝配車間”。
柳傳志身后的泰山會網絡,為爭議增添著曖昧底色。這個匯集了馬云、史玉柱等商界大佬的隱秘組織,雖在2017年悄然解散,卻已編織出盤根錯節的資本聯盟。當聯想控股2015年上市時,泛海系、國科控股等股東構成耐人尋味;當司馬南質疑國有資產流失時,輿論反撲的兇猛程度遠超預期——這些現象背后,都晃動著中國式商業江湖的灰色法則。
五、柳樹精的“活命哲學”
回望柳傳志的四十年商海路,“活著”始終是最高綱領。從傳達室練攤到香港上市,從對抗戴爾到吞并IBM PC,其核心策略永遠是先生存,后理想。當倪光南執著于芯片研發時,柳傳志看到的是財務報表的生死線;當輿論抨擊“貿工技”路線時,他清楚記得漢卡利潤救活公司的歷史。這種實用主義哲學在2019年退休時達到巔峰——他不僅平穩交棒,更讓女兒柳青在滴滴開辟出新戰場。
然而“柳樹精”終究難逃時代風雨。當共同富裕的號角吹響,當硬科技成為國家戰略,聯想模式正遭遇歷史性拷問:一家靠國家資源起步的企業,是否該承擔更多技術攻堅的使命?一位享受“改革先鋒”殊榮的企業家,該如何平衡資本擴張與社會責任?柳傳志退休金被傳高達億元時,當年與他同期創業的張瑞敏,正把海爾轉型為物聯網生態標桿——兩相比較,令人唏噓。
2015年,70歲的柳傳志面對持股爭議曾淡然回應:“大概擁有聯想集團的股份不到1%”。這個刻意淡化的數字背后,是286個組件構成的精密表鏈式轉軸——如同他親手設計的權力結構,環環相扣,穩如磐石。
柳樹根系再深,終需面對時代土壤的更替。當新竹高于舊竹枝時,人們終將看清:那所謂“不倒”的傳奇,不過是特殊歷史條件下,一株借墻生長卻未能成梁的藤蔓——它活成了自己的生存藝術,卻未必是民族工業期待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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