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館的“天宮藻井”冰箱貼走紅,成為最難買的博物館文創(chuàng)之一。這款冰箱貼原型是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館“鎮(zhèn)館之寶”——隆福寺萬善正覺殿天宮藻井。
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館位于先農(nóng)壇內(nèi),而天宮藻井就有“最美藻井”之稱,也被網(wǎng)友稱為“天花板中的天花板”。
對天空貼切的贊美
天宮藻井是什么來頭?
北京隆福寺,由明代宗朱祁鈺敕建,原址位于北京市東城區(qū),始建于明景泰三年(1452年),清雍正元年(1723年)進行大修,是明清兩代的皇家香火寺院。
正覺殿天宮藻井原有六層,但幾番輾轉(zhuǎn)遷移,變得支離破碎,修復(fù)專家李俊閣一點點比對、拼接,經(jīng)過長達5年的修復(fù),才基本恢復(fù)它的原始面貌。盡管如此,整體氣象仍撼動人心。藻井整體呈金黃色,自上而下共六層,每層框架刻有精美云紋,云紋托架上有數(shù)量不等的建筑模型,形態(tài)各異,用游廊相連接,瓊樓玉宇,精雕細琢。
正覺殿藻井除了具有超群的藝術(shù)價值,也被科學(xué)家矚目。最上層頂蓋畫一幅粉瀝貼金的深藍色星圖,儼然是一幅科學(xué)有據(jù)的古代天文圖。這張星圖以北天極為中心,圈出6個依次擴大的同心圓,代表各種天象元素,畫面上還有28條赤經(jīng)線、1427顆星,是明代仿照唐代的星象圖所繪制。
藻井四周所繪的二十八星宿圖與星圖遙相呼應(yīng),展現(xiàn)出古人對星象的認知和想象。有專家介紹:“根據(jù)現(xiàn)在的天文觀測,這幅星象圖繪制得相當準確,代表了古人天體觀測的超高技藝。”
站在藻井下方抬頭仰望,“四大天王”托起中心圓井,星圖與藻井渾然一體,整座藻井方中有圓,圓中含方,展現(xiàn)著中國古人天圓地方的宇宙觀。這是對天空最貼切的贊美。
承載國人的思維方式
對于藻井來說,明代是個大躍進的時代,構(gòu)造和形式都向精巧和富麗堂皇大步邁進。藻井越來越碩大,頂心用來象征天窗的明鏡也在增大,中心的云龍越來越被強調(diào),原本還只是“呼之欲出”的繪畫云龍,后來從“欲出”變成“已出”,成為一團雕刻生動的蟠龍,那龍盤踞明鏡之心,含珠俯瞰。及至清代,藻井干脆被稱為“龍井”了。
能夠串起藻井清晰的演化鏈條,其中最重要的角色是木構(gòu)件,最重要的一環(huán)在于宋,最重要的影響是“規(guī)范”。宋人頒行《營造法式》,藻井從選材、用料到形制都變得規(guī)范化。
如今想來,漢代藻井形式簡單,是因為缺少一個重要構(gòu)件——斗拱,藻井里的斗拱元素是唐代才出現(xiàn)的。斗拱在中式古建中具有標志性的意義,斗托著拱,拱又托著斗,由一點綻放開去,使宮殿如同一棵參天大樹。這樣的構(gòu)造被用進藻井,和各種梁、柱、枋疊加配合,讓藻井越來越精巧,既科學(xué)又美觀。
到了明清時期,藻井中用材極小的斗拱,竟然越來越繁復(fù),形式也越來越多樣,那密密匝匝的斗拱本身就是圖案,甚至失去了結(jié)構(gòu)上的意義,成了裝飾、標志。最終,這些小小的身軀,構(gòu)成了與西方迥然不同的中國天頂審美。
故宮千秋亭藻井。視覺中國 供圖
井中有水,水火相克,這個簡單的道理,卻啟發(fā)了一項建筑絕學(xué)——藻井。在中國人看來,屋頂不只有遮蔽天空的作用,它還是“技藝載道,道藝合一”的舞臺。一架架古代藻井,一處處美麗天花,承載的是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建筑觀。
“井”是水之源,而“藻”則是水藻,水草的一種,后來衍生為各種水生植物,荷、蓮等都被這個字覆蓋,早期的藻井常常繪有這類植物圖案。
中國的傳統(tǒng)建筑多為木構(gòu),木構(gòu)建筑遇火則毀,防火成為造屋時必須考慮的重點。心思縝密的中國人,除了要為房屋備置一些防火設(shè)施,還會布設(shè)虛擬之物。水能克火,所以“天”上有了“井”,水生植物——蓮花、水藻也“長”上了房頂。
在中式建筑里,其他形式的頂棚名稱一直在演變,唯有“藻井”二字,數(shù)千年一直沿用著最初的形與意。即使要為藻井取別名,也是方井、天井、綺井、圜泉、覆海,還是不脫離一個字——“水”。你可以說那是一種心理暗示,也可以說那是人們對建筑的深深祝福。
另一個“鎮(zhèn)館之寶”
先農(nóng)壇成為中國古代建筑博物館,專門展示各種古建構(gòu)件和模型。除了前面提到的天宮藻井,還有另一個重要的“鎮(zhèn)館之寶”——隆福寺毗盧殿盤龍藻井。
它由珍貴的金絲楠木獨木精雕而成,井芯上的龍形象威嚴,呈向下俯沖姿勢,體態(tài)生動。當你在殿內(nèi)抬頭仰望,一瞬間,一條龍赫然端嚴地盤在頭頂,盯視著你。它好像在看你,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看,一種莊重遼遠的氣象四散開來,淹沒一切。
古代國家的重心在紫禁城,紫禁城的重心在太和殿,太和殿的重心在皇帝的寶座之上、藻井之下。故宮中的寶座布置,和藻井位置有關(guān)系。藻井一般都位于大殿的正中央,與寶座旁的六根蟠龍金柱共同圍合出一個叫“中心間”的空間來,凸顯“天下獨尊”的意味。
紫禁城太和殿龍井,堪稱中國藻井中最華貴的一架。由于出現(xiàn)在皇帝聽政之地的正上方,因此也是中國古典建筑中象征意義最強烈的藻井。它一方面極盡精巧與富麗堂皇,另一方面又注重與龍椅、金柱共同構(gòu)筑出一個天子空間。
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館的“天宮藻井”。視覺中國 供圖
楠木藻井之流失
在北京,除了隆福寺的藻井,還有一個關(guān)于智化寺的藻井的故事。
1931年夏末,南京中央大學(xué)建筑系主任劉敦楨到北平(今北京)做古建筑調(diào)查。他聽聞祿米倉胡同的智化寺中,藻井極為美麗,于是第一站便趕來這里。智化寺原是明代太監(jiān)王振的家祠,乾隆七年(1742年)時皇帝敕令改為寺廟。劉敦楨抵達時,眼前的情況令他驚愕:智化寺中最精美的智化殿藻井憑空消失了,空留一個蒼白的屋頂,寺里的主持僧人沒有提供任何關(guān)于藻井去向的信息。直到半個世紀之后,人們才知道,這位著名的建筑學(xué)家只遲到了幾個月,便與這藻井擦肩而過。
原來,這架藻井之美吸引的不僅是建筑學(xué)家。1930年,正在燕京大學(xué)研究中國古代文化藝術(shù)的美國人勞倫斯·西克曼暗中忙碌著一件事:為美國堪薩斯納爾遜·阿特金斯博物館搜求東方藝術(shù)品。藝術(shù)史的學(xué)科背景和博物館的雇員身份為他鍛造了精準的鑒別力和行動力,當他偶然見到智化寺精美華麗的楠木藻井時,立即為之折服,決定買走它。
西克曼找到了另一個美國人華爾納,后者更熟悉古董買賣的行規(guī)和人情世故。在華爾納認識的眾多古董商中,恰有一個人稱“紀三爺”的掮客住在智化寺旁邊,對寺里的情況了如指掌。“紀三爺”沒有錯失這次“好機會”,他買通了智化寺的住持普遠,以購置棺木的名義,用1000大洋將智化殿藻井買下。在一個大雨天,“紀三爺”雇了一個以抬棺材為生的勞力,連夜拆下藻井藏入家中。據(jù)說,這個勞力后來用拆藻井的錢,開了一家轎子鋪,從此衣食無憂。
20世紀80年代,當中國人查知智化寺藻井的去處,那兩架藻井已在美國的博物館靜立了半個世紀。納爾遜·阿特金斯博物館對兩個美國人的行為做出辯解,堅持認為這是一個“為拯救此物做出努力的善事”。
無論惡事還是“善事”,有一個事實是,仰望過智化寺藻井的人都為它折服。當年買走藻井的華爾納在給博物館的去信中說:“在這個國家里,看起來這是尚未遭到破壞的中國建筑中最好的一部分。”他形容這座寺廟:“它的全部組合沒有用一口釘,木匠的工藝超凡……并且似乎還保有明代原有的金。”最后他還再三叮囑博物館的人小心抹去藻井的封塵,但千萬別洗滌,因為它“年代累積,已有一層柔亮的光澤”。
江西婺源縣豸峰村古祠成義堂,其正堂上方的八角穹藻井,雕琢精細,工藝精美。新華社 發(fā)
“下一次”將往何處
中國最典范的建筑,多把裝修中最大的功夫下在屋頂上。先人有著各種理由,為他們認為最重要的房子裝飾以藻井,且費心做得極為美麗,然而現(xiàn)代建筑最常見的還是一片平坦的天花板,偶爾還能看到的有造型的吊頂、藻井,也相對簡單。當我們仰望時,似乎失去了古人那種與天地溝通的欲望。
不管是隆福寺,還是智化寺,它們的藻井都已經(jīng)遷移他處。
著名作家劉心武曾惆悵地說:“童年時,我曾進入到北京的隆福寺的毗盧殿,仰望過那精妙絕倫的藻井,一瞬間,也曾閃過念頭,那就是下次再進去時,要把家里那只手電筒拿來,好看得更真切一點,但后來我再不曾進去過。到我二十幾歲的時候,整個隆福寺,包括那毗盧殿,那奇妙的藻井,那毗盧大佛,那兩側(cè)殿壁的天龍八部,統(tǒng)統(tǒng)毀滅,沒留下一絲痕跡,‘下次再去’,往哪里去?”
下一次,下一次。幸好見到了藻井在隆福寺中的樣子,便不必為這“下一次”過多憂傷。劉心武所失落的“下一次”,大約不僅是隆福寺的藻井,似乎還有大半生中許多必然逝去的東西。
原標題:《由它作原型的冰箱貼很難買到,驚嘆古建筑“天花板”中的美學(xué)》
欄目主編:龔丹韻 文字編輯:彭薇
來源:作者:范亞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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