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海帆

畫了一輩子，但不是專業畫家；

研究文史多年，卻成了名副其實的“磚家”。

聽上去一事無成，實際上碩果累累。

他叫陳新代，今年正好80歲。

陳新代

千年之城九江，滄海桑田，城郭多變，歷史鐫刻在歷代墻磚上，九江“新銳”文史專家馮曉暉教授介紹說“陳老師是九江古磚收藏與研究大家，他用幾十年時間收集的歷朝歷代古磚，可以蓋一間‘潯陽名古屋’”，而另一位文史研究員張廷老師則很認真地說“陳‘磚家’當之無愧。”

張廷（后排左三）、馮曉暉（后排左四）與崔若林（前排左一）、陳新代（前排左二）等九江文史界人士聚會合影

陳新代在九江能仁寺大勝寶塔拓新發現明碑（張廷攝影）

陳新代保存的“雄武胡進”墻磚拓片

1945年8月2日陳新代出生于江西泰和，13天后，抗戰勝利，父親給他取名“新代”，寓意為“中國新一代”。至1953年，因父親有農業方面的一技之長，被應聘到九江專署農業處擔任技師，于是8歲的陳新代同母親、兄弟姐妹一起，全家六口移居九江，此后，他在九江生活了一輩子，也畫和研究了一輩子九江。

陳新代拍攝的古尋陽中心地帶的照片

陳新代收藏的古尋陽城城磚

陳新代保存的都昌鄡陽漢磚拓片

陳新代保存的（長）樂未央瓦當拓片

陳新代保存的傳世富銘文磚拓片

文史專家陳新代提供的1987年西園平面圖

在陳新代保存的大量“九江畫”中，最早的一張是1959年7月3日所繪《九師附小中操場》，最近的是2025年元月的《甘棠湖忠烈祠》，時間跨度66年，在這漫長的歲月中，他用速寫、水彩、鋼筆淡彩和漫畫、連環畫還有各種老城區的布局示意圖，記錄和再現了九江的“前世今生”，馮曉暉教授還說：“用陳老師的畫連成卷，就是一部新中國九江變遷史。”

陳新代1959年小學六年級繪的《九師附小中操場》

2025年元月2日陳新代速寫九江甘棠公園忠烈亭

近些年頗為流行的“田野調查”是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研究的專屬詞匯，不過不少使用者多少有點“貼標簽”和“居高臨下”之嫌。而以其長期性、參與性和深入性的特點來衡量，陳新代就是一位實至名歸的“田野老偵探”，他的每一幅現場寫生、每一塊古磚考證，都來自眼見為實和實物實景描摹，所以，他所有的“存貨”背后都有鮮活的故事。

陳新代的“古磚”存貨（圖片選自公眾號《早安九江》““磚家”陳新代：透過古城磚看九江歷史”一文，攝影劉家）

有些記錄不僅對九江，對新中國歷史也是珍貴的資料，比如“社教”和“四清”運動。雖然有大量的照片、宣傳畫和創作作品記錄了這“大革命前奏運動”，但陳新代不僅留有當年的《社教工作隊隊員》守則，還用文字《社教經歷記》以及1965年2月的兩幅速寫《工作隊員勞動小憩》和《永光大隊宣講23條大會現場》、水彩畫《永光饒村》“全景式地”保存了那段歷史，那時20歲的陳新代剛參加工作，跟隨九江地委社教工作團到武寧、永修等地“鍛煉”，在永修社教工作團淳湖工作隊永光工作組中他是最年輕、也是唯一除了工作筆記本之外還帶著速寫本和畫具的。

陳新代保存的“社會主義教育工作隊隊員守則”

1965年5月18日陳新代速寫《社教工作隊隊員勞動小憩》

1965年2月18日陳新代速寫《永光大隊宣講‘23’條大會實況》

1965年3月陳新代水彩寫生《永光饒村風光》

在“階級斗爭之弦”緊繃的時代，所有人都是刻板和嚴肅的，換做其他任何美術愛好者，想在甄別“四清四不清”的風口浪尖上抽空畫上兩筆都可能會被認為“表現不積極”和“態度不端正”，不過陳新代沒這個顧慮，因為他在人民銀行九江中心支行做的就是儲蓄宣傳工作的，寫寫畫畫是他的本職工作。

在九江眾多畫師中，陳新代是為數不多的全靠“自己琢磨”學習繪畫的人，他的技法來自《怎樣畫素描》和連環畫以及與他同年齡段的九江美術愛好者如吳方貴、汪昌熾、郭佩文等人的交流學習，而不管畫得怎樣，陳新代從小就對畫作保持著相當的“儀式感”，這就是他會在每一幅作品上寫下所畫地點、時間，而且細心保存，無心插柳柳成蔭，多年后他這些“有年份”的作品成了九江文史研究的重要資料之一。

陳新代（右）與郭佩文1980年在廬山含鄱口合影（嚴耀喜提供）

于是我們在他的畫中可以看到1960年他所就讀的九江縣一中校園和大門、1962年“原版”九江劇院和門前有大片菜地的能仁寺、1963年的古延支山、“土里土氣”的小壩和思賢橋以及甘棠湖邊欄桿上玩耍的小孩，1965年的濂溪墓等等，這些都是他在初高中的“九江記憶”。

陳新代1960年10月寫生九江縣一中

陳新代1962年6月30日寫生《九江劇院》

陳新代1962年8月6日水彩寫生《能仁寺》

陳新代1962年8月18日水彩寫生《能仁寺》

陳新代1963年6月16日水彩寫生《延支山》

陳新代1963年7月11日鋼筆淡彩寫生《小壩》

陳新代1963年11月19日速寫《甘棠湖邊欄桿上玩耍的小孩》

陳新代1963年7月20日鋼筆淡彩寫生《廬山仙人洞》

陳新代1963年11月速寫《新壩老廟》

陳新代1965年10月油畫寫生《濂溪墓》

陳新代19658月28日年在彭澤候船時畫的水彩速寫《起航》

1964年，陳新代參加九江專區人民銀行招工考試，除統一的作文、珠算外，招工人員聽說陳會畫畫，即拿來紙筆，要其當場作畫。他立即畫了幾個人物，被錄取。經4個月的培訓后，陳新代在100余學員中，成了留在九江中心支行的7個學員之一，原來，人民銀行有意挑選有繪畫基礎的人留下來，承擔儲蓄宣傳工作，這樣，陳新代就光明正大地成了“上班可以畫畫”的銀行職員。

本來，以陳新代對繪畫的熱愛和水平，是有機會入美術學院走專業畫家之路的，但是，他在“史無前例的大革命”前參加工作，還未及準備，美術院校就停課停招了，加上時局的宣傳需要，像他這種能寫能畫的“革命螺絲釘”自然到處都需要，所以，他很快就被“時代洪流”裹挾向前，一個接著一個地參加如“毛主席著作先進典型展覽”、“李文忠先進事跡展覽”、“三查成果展覽”、“打倒新沙皇展覽”、“羅邁生展覽”、“農業學大寨展覽”、“工業學大慶展覽”、“三學展覽”等等，畫了不少素描、水粉和油畫的宣傳畫、人物畫，這時期，盡管他過得很充實，也常得到上級的表揚，但心中的藝術家之夢還“一息尚存”，于是他“摟草打兔子”，得空還跑去新公園和郊區畫畫風景寫生，以期提高專業水平，為將來做準備。

陳新代保存的當年參加各種展覽的證件

“李文忠展覽”宣傳畫（陳新代提供）

當年參加展覽工作的畫師們在南湖小壩合影（嚴耀喜提供）

陳新代根據蔣兆和“毛主席彩墨畫”制作的木刻作品（陳新代提供）

陳新代1968年元月2日人物頭像速寫《年輕人》

陳新代1968年2月18日油畫寫生《南湖公園》

陳新代1968年3月3日水彩風景寫生

誰知沒到半年，陳新代命運出現轉折，他被下放到都昌縣春橋公社官橋大隊勞動，之后又調到負責全縣下放工作的都昌縣精簡辦當工作人員。還是因為有一技之長，23歲的陳新代并沒有受太多的“皮肉之苦”，很快他就被借調去參加都昌縣報送全市工業展覽、農業展覽、中草藥展覽的布展工作。1970年，陳新代正式調到縣文化館從事宣傳工作，轉了一圈，陳新代又光明正大成了“上班畫畫”的文化館館員。多年后，陳新代幽默地感嘆道：“有一技之長是可以救命的。”

陳新代1970年1月4日速寫《都昌電廠》（選自都昌縣人民政府網站《“文化都昌”鉤沉（六）：都昌歷史深處的“漢磚”與“明碑”一探》一文）

生活中，陳老先生溫文爾雅，說話不徐不疾，文風清晰明了，好美酒，每日小酌二兩，行事風格更像一位認真細心和循規蹈矩的老銀行職員而非不拘小節的藝術家，而從他各個時期在九江各地的寫生作品來看，無論身處何種境地，他都對自然人文、風物景致都保持著濃厚的興趣，并從未間斷他的“繪畫日記”，所以，他在都昌文化館工作期間，既有“五少年打虎”這樣的油畫“命題創作”，也有許多記錄70年代城鄉風貌的寫生，這一切連同他武寧、修水、湖口等地的速寫，現在都成了九江各縣收藏級別的史料。

2024年11月陳新代在一次聚會中

1970年12月7日陳新代油畫創作作品《五少年打虎》素描稿

陳新代1964年5月24日武寧縣水彩寫生《東橋晨曦》

陳新代1964年5月24日繪《武寧西門》

陳新代1964年5月25日繪《武寧文峰塔》

陳新代1964年7月5日繪《武寧東園大巖嶺》

陳新代1964年8月1日繪《武寧東園--柳峰拱秀》

陳新代1966年5月27日繪《武寧--秧青時節》

陳新代1965年9月4日鋼筆速寫《石鐘山》（作者說明：1965年的石鐘山，沒有建大門，不收門票，可隨意上山游覽）

陳新代1972年11月22日鋼筆速寫《鄱陽湖上棠蔭島》

陳新代1972年11月19日速寫《鄱陽湖畔人家》

陳新代1070年代水彩寫生《都昌南河》

說起來有趣，1964年，陳新代是以“儲蓄宣傳”之崗位被招入銀行系統的，可是，直到十年后的1973年4月調回人民銀行九江中心支行工作，尤其是在1984年他被安排轉到新成立的九江市工商銀行工作之后，他才“正兒八經”地畫了十幾年的“儲蓄宣傳畫”，直到電腦制作技術出現才放下畫筆。

陳新代1971年3月15日寫生《尚未改道前的濂溪》

陳新代1974年4月24日速寫《三都輪渡渡口》

“改革開放富起來”，進入新時期，老百姓生活得到改善，腰包也鼓了起來，各銀行 “吸儲”的競爭也開始加劇，因此儲蓄宣傳也“史無前例”地受到重視。

漫畫家左川1995年2月12日為陳新代所畫漫畫肖像

這時的陳新代正年富力強，除了自己親自動手繪制宣傳畫和宣傳品，還充分利用他“資深美術票友”的人脈資源，邀請國內漫畫名家加盟他組織出版的《儲蓄與生活》漫畫專輯，動員九江所有美術名家和水平較高的畫師舉辦“九江儲蓄美術攝影展”，一時間，九江銀行儲蓄宣傳做得有聲有色，其中不少作品達到了專業水平，具有相當的藝術價值，這與陳新代這位儲蓄宣傳 “操盤手”是分不開的。

1995年6月18日陳新代（左）與著名漫畫家繆印堂在廬山仙人洞

陳新代上世紀80年代創作的儲蓄宣傳連環畫《喜事三問》（張廷提供）

陳新代上世紀80年代創作的宣傳畫《讓儲蓄之花盛開》（張廷提供）

（左起）曹曉、譚毓智、湯炎生、陳新代、饒國安、（暫缺名字）、單飛等參加市漫畫學會活動留影（張廷提供）

1995年參加九江漫畫會議的漫畫家以自畫像贈陳新代

九江美術工作者郭佩文、孫慕文、羅建華參加儲蓄宣傳的作品

工行儲蓄宣傳語“存款有助于創造更美好的生活。”作為工行第一代老員工陳新代自然也會“存”，當然，除了存款，從退休前幾年開始，他就已經開始“存九江文史”，其中就包括那些散落在荒野和田間地頭的“古城磚。”

陳新代與他收藏的“古城磚”（圖片選自公眾號《早安九江》““磚家”陳新代：透過古城磚看九江歷史”一文，攝影劉家）

陳新代保存的古磚拓片

其實早在青年時期，陳新代就對九江及各縣的古城遺址有所關注，只不過，在“批判封資修”的年代，他不敢聲張，“悄悄地進莊，打槍的不要”，他眼看、“心存”、筆記，日積月累越十幾年，直至可以“玩收藏的盛世”才敢亮出底牌，原來他在文史研究方面已經是個“先富起來的人”，這讓他有足夠的本錢過好自己的“美好退休生活”。

歸宗梵文準提咒磚及拓片

陳新代拍攝、保存的古磚及拓片

九江文史專家張廷介紹說：“陳新代退休后研究本地文史工作，有數十篇地方文史文章被報刋錄用，在我主編的潯陽系列叢書中主纂了《潯陽城垣》一書。與人合作編撰了《檔案中的九江抗戰》和《檔案講述九江通商口岸》等書。現為九江市歷史學會會員丶九江市收藏學會會員，被聘為潯陽區政協第一期文史研究員”。

張廷主編及策劃的《潯陽街巷》、《潯陽城垣》封面

陳新代與人合作編撰的《檔案中的九江抗戰》一書封面

陳新代在文史活動中發言

退休后的陳新代（左一）經常參加現場考察活動

退休后陳新代在田野調查途中

陳新代2008年6月12日速寫《姑塘海關》

陳新代退休后喜歡登山遠足，這是他在攀登廬山五老峰之前所畫的速寫

現在，只要在任和網站搜索“陳新代”，都會出現《金盆山記事》、《初到鄱陽》、《元結與瀼溪》、《探索歸宗梵文磚》、《王思任與九江》、《一代廉吏余應桂》、《九江歷史上的景德寺》、《延支山今昔》、《九江的驛鋪》、《九江總兵官都督僉事楊捷》、《琵琶亭逸事》、《韓駒與九江城磚》、《塔公祠》、《九江老市委大院的歷史與現狀》、《漫話李公堤》、《大中路的舊稱和來歷》等多篇史料翔實和“有圖有真相”的文章，在這里，人們可以看到他珍藏的“文史磚”、“年份畫”和“老物件”。一般來說，他的文章都是通過馮曉暉教授的公眾號《馮曉暉》發布，這個平臺也是馮教授所說的“陳新代潯陽古屋”和“九江近代歷史畫卷”的入口。

網絡搜索“陳新代”的截圖

2025年5月陳新代（右二）與馮曉暉（左一）等參觀考察合影

行文至此，接到信息，陳老先生又帶著速寫本要出門了，這回，他要去三星堆“調查調查”。

（本文內容經畫家本人授權推送，圖文版權歸本號所有，未經許可不得轉發，在此向陳新代老師致謝！文中圖片處注明出處的，其他均來自公眾號《馮曉暉》，在此向馮曉暉教授、張廷教授致謝！）

版式編輯：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