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鶴樓下,長江激流拍岸。晨光在漢口城垣上暈染出赭黃,老巷深處的砂鍋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我認得這份溫熱——那是三鎮豆皮,一座城的晨昏呼吸。
薄如蟬翼的米皮在銅鍋上洇開,竹帚浸著熟豬油輕旋,金黃的酥脆便在炭火炙烤中定格。蝦仁蜷曲如珠,筍丁在油溫中爆香,蛋液在鍋沿化作流云。當折疊的剎那,豆皮便成了盛滿人間況味的錦囊。
老漢陽城門洞下,挑擔的師傅總愛在青石板上頓一頓。竹篾簸箕里,伴著檐角風鈴的是青蒜的脆響。我見過那些還未睡醒的學徒,用竹簽挑起一角,連同半碗熱米酒,遞到推著平板車的工人家屬手里。他們接過時,那動作就像接續一座城的脈搏。
巷尾王婆總說:“豆皮薄的是米漿,厚的是鄉愁。”在武昌城西的潮濕清晨,它裹挾著碼頭工人的汗漬和汽笛聲;在漢陽城東的霧靄里,又夾雜著回鄉子弟的方言。那些燙金的銅勺子,舀起的何止是生抽與蔥花?分明是黃鶴樓頭的云煙。
青城山的暮鼓晨鐘從未抵達江城,這里的煙火氣更盛過晨鐘晝夜。豆皮,這方寸間的 repair 之物,正用糯米的黏性,將這座城市的手工業者、碼頭工人、知識分子緊緊包裹。堂食也好,街邊攤也罷,那份溫度始終在熱干面未起來之前,先抵達舌尖。
站在武漢長江大橋上,憑欄聽濤,江風仍卷著熟悉的豆香。這座城的脾性,或許不在于江漢路的霓虹,而在于清晨六點,某扇吱呀木門后,豆皮在竹籠里蒸騰的仙氣。它比江水更懂得包容,比碼頭更能承載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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