豚入息風銀月澄，龍出聽講黑云起。

——清·弘歷，《游焦山》

最新一期的《當代生物學》（Current Biology）封面，再現了中國清代皇帝乾隆下江南的場景，并配以乾隆所著《游焦山》中的一句詩：“豚入息風銀月澄，龍出聽講黑云起。”

乾隆詩作中的豚，即長江江豚（Neophocaena asiaeorientalis asiaeorientalis），是長江特有的一種淡水鯨類動物，曾廣泛分布于長江及其支流湖泊，焦山則位于江蘇省鎮江北長江之中。

鎮江丹徒：高橋江畔“豚影”頻現

江豚是現在很重視的長江保護動物，很少有人知道，幾十年前，人們還研究江豚怎么吃才好吃。

01

1959年，自然災害造成了中國食品供應緊張，當時有一份水產行業刊物叫《中國水產》，刊登了一篇文章：《江豬肉的吃法》。

江豬就是“江豚”，肉可以“小炒”，即切成薄肉片后，先放凈水里去腥味，然后燒熱油鍋，將肉片下鍋，放適量的醬油、酒、糖、生姜、大蒜，旺火爆炒幾下、最后放些芡粉略炒幾下，即可起鍋吃，吃得時候如果有條件加點白胡椒，就鮮美極了。

還可以做一道“紅燒江豚”，這個要用到大量的香油和老抽，口感據說還可以。

但吃過江豬的人回憶都很肯定：“不好吃！”

江豚肉并不好吃，三國時就有書記載了。

有一本《魏武四時食制》，是這么記載江豚的：“黑色，大如百斤豬，黃肥，不可食。”

為什么不可食呢？東晉郭璞是個大學問家，他說因為江豚“身上肉少脂肪多。”

宋代王禹偁《江豚歌》：“江豚江豚爾何物，吐浪噴波身突兀。依憑風水恣豩豪，吞啖魚蝦頗肥腯。肉腥骨硬難登俎，雖有網羅嫌不取。江云漠漠江雨來，天意為霖不干汝。”

肉腥骨硬，漁民捕到也不要。

唯一的優點是脂肪多，就是油層厚的意思。所以，后來開始逮江豚熬油。

明末的張岱在《夜航船·卷十七 四靈部》中說：“江南有懶婦魚，即今之江豚是也。魚多脂，熬其油可點燈。然以之照紡績則暗，照宴樂則明，謂之“饞燈”。”

這段話的意思是，江豚肉熬出來的油膏，制成的油燈，拿來讀書學習、紡紗織布照明，肯定是不過關的，只能用來搞舞會。

江豚油可以治燙傷，上世紀90年代，國家級專業刊物《中國中藥雜志》（1995年）還刊登了“江豚脂肪制作燙傷藥物”的相關研究。

02

明代萬歷年間，江豚不幸被列入軍用物資，兵部下令捕殺江豚。

兵部研究出一種武器，要用江豚制作火器彈藥。

根據一本叫《練兵節要》的教材，明代戰陣之中火攻最為要務，用之合宜，無有不勝。火攻的要器有火炮、火箭等，都需要大量的火藥。

火藥的成分多達幾十種，有火器專家發現江豚的“油骨能逆風”，特別把江豚名列其中。

書中還有一首火攻陣里神器訣：“須教加入江豬骨，骨煆為灰肉煉油，油拌硝灰性烈······”。

書中還記載了一種“先天水火藥”，以江豚油為主。

《練兵節要》有關江豚為火藥原料的記述

用江豚油骨制作火藥的書，還有其他兵書如《武備志》、《兵錄》上皆有記載。

如：狼糞、艾肭、江豚骨、硝火、硫火、箬灰、樺灰、杉灰、江豚油，狼糞二味加江豚煆骨為灰，煉鹵為油，拌以硝硫等藥曬焙極干，二八分配火藥用以火攻，風逆愈勁，煙淡蔽天。

江豚的骨、肉、油都是當時造火藥的上好原材料。

兵部下達的文件到達了鎮江，鎮江派出專業捕撈漁船去捕殺江豚。

可惜的是，江豚十分敏捷，不被引誘，東跳西躥，竟然逃掉許多。

《京口三山志》有這樣的記載：“萬歷間，兵部檄取其脂，以為火攻具，而黠甚，竟不可餌而得也。”

不知道是不是我們善良的鎮江人，故意放江豚一條生路的。

03

收集了不少關于江豚的古詩文，有相對明確的地點進行統計，大多數分布在長江流域，其中鎮江最多、南京次之、武漢又次之。

當時的漢江、湘江、贛江、錢塘江和三峽以上的區域等都有江豚分布，但在長江流域，差旅中的人們在鎮江看到江豚的頻率最高。

推薦幾首寫得非常好的江豚詩：

南宋胡仲弓有《念昔游四首》，其二：

“昔游金山寺，一葦破滄溟。怒濤正拍天，風雨歘晦冥。江豚急吹浪，水央轟雷霆。滿船失顏色，莫辨死與生……”。

明代王世貞《過江一絕》：

“江豚吹浪浪花飛，無數征帆下釣磯。饒他北固山頭色，不傲江南舊布衣。”

明代李裕《渡揚子江》：

“曉經揚子渡，畫舸一帆輕。潮涌金山寺，云連鐵甕城。江豚吹浪白，海日照林明。坐聽鐘聲發，悠然物外情。”（明詩綜卷二十五）

這些詩句描述的“江豚吹浪”，正是江豚浮到水面呼吸的情景，而當水面風浪較大的時候，江豚呼吸時身體露出水面的弧度也隨之變大，古人便認為它們在對風浪行禮祭拜。直到近代，長江漁民仍然借助這種行為預測天氣，認為江豚變得活躍是天氣變壞的預兆。

清代謝振定《游焦山記》：

“月色江光，曲盡其妙。櫓聲軋軋，與來雁聲相應答。風豚拜起，時遠時近。命酒酌柁樓，扣舷叫絕，以為塵世間無此樂也。”

清代顧翰《重九日阻風京口》：

“沙頭老樹高百尺，裊裊忽若風中藤。我舟欲渡不得渡，如鳥折翼思驚騰。江豚得意頗軒怪，肩背突出冀可乘。心知此夕是重九，眼有高處誰能登。”

04

世界自然基金會資料顯示，1993年，中國至少還有 2700頭江豚；到了2006年，經過考察，估算僅剩約1225 頭；而據中科院水生所的統計，到2017年僅剩1000余頭。

那幾年，確實在長江上很難見到江豚了。

但國家非常重視，2017 年5月9日，長江江豚正式從國家二級升級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這一調整也體現在了2021年版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當中。

改變是很明顯的。

前幾月，國家督查組就林業資源保護和發展工作來鎮江督查，開著船在長江里兜了幾圈，共目擊長江江豚9頭次。

兜了幾圈就看到這么多江豚，說明環境確實改善了，保護也很得力。

鎮江豚保區江面發現的母子豚（資料照片）

鎮江人喜歡江豚，這幾年不遺余力宣傳江豚保護，盡心盡力。

今日，江豚保護工作依然任重道遠，仍待努力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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