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黃申
在波瀾壯闊的中國抗戰歷史長卷中,川軍出川的豪邁壯舉、湘軍血戰長沙的英勇無畏、桂軍“狼兵”的赫赫威名,都被大書特書,成為人們耳熟能詳的傳奇篇章。然而,有一支軍隊的犧牲,宛如歲月塵封的古老殘碑,靜靜地佇立在歷史的角落,鮮有人停下腳步,去緬懷他們的英勇與壯烈——這支軍隊,曾在晚清風雨飄搖之際,撐起國防的最后脊梁;又在民族危亡的關鍵時刻,義無反顧地流盡最后一滴熱血。他們,是從安徽走出的江淮子弟,用幾代人的生命,奏響了一曲感天動地的悲壯挽歌。
晚清,那是一個風云激蕩、亂世飄搖的時代,安徽,成為了淮軍的誕生搖籃。彼時,曾國藩率領的湘軍與太平軍在這片土地上激烈鏖戰,作為主戰場的安徽,早已滿目瘡痍,十室九空。而李鴻章組建的淮軍,讓安徽子弟再次背負使命,踏上充滿艱險的征途。從剿滅捻軍的戰場,到抗擊法軍的前線,再到甲午戰爭的滾滾硝煙之中,他們的身影無畏地穿梭,卻又在平壤的城墻下、黃海的波濤里,一個個悲壯地倒下。1894 年那個蕭瑟的秋天,僥幸幸存的老淮軍,帶著滿身的傷痛與疲憊,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土,卻驚然發現,家鄉的青壯年已所剩寥寥,曾經的熱鬧與生機,早已被戰爭的陰霾吞噬。
時光的車輪緩緩轉動,來到了 1937 年,淞滬會戰的炮火,如同一記重錘,再次喚醒了這片飽經滄桑土地的沉痛記憶。在這場被譽為“東方凡爾登”的慘烈血戰中,分散于各個部隊的安徽子弟,以堅定的意志和無畏的勇氣,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毅然決然地投身于羅店、寶山的戰壕之中。由于沒有獨立的皖軍建制,他們的犧牲,被無情地淹沒在龐大的傷亡數字里,鮮為人知。戰后統計數據令人痛心疾首,僅安徽籍官兵,在這場戰役中就陣亡超過萬人。許多村莊,從此再也聽不到歡快的嗩吶聲,唯有風中孤獨飄搖的白綾,仿佛在默默訴說著無盡的哀傷。
隨著戰局的愈發嚴峻,1943 年的大別山,見證了一幕更加令人心碎的人間悲劇。兵源近乎枯竭的安徽,無奈之下,只能讓尚未成年的孩子,拿起比他們身高還高的步槍。這些平均年齡僅有 13 歲的少年,身著不合身的軍裝,有的甚至手中只有一把大刀,便毫不畏懼地邁向了幾乎必死的戰場。老鄉們后來回憶起那些場景,眼中滿是悲痛與懷念,那些稚嫩純真的面孔,從此再也沒能回到家鄉。他們,被稱為“孤兒軍”,然而,他們連一塊能夠銘刻他們英勇事跡的像樣墓碑都沒有留下,就永遠地沉睡在了歷史的塵埃之中。
到了抗戰后期,安徽的征兵名冊上,已難以找出幾個完整的名字。國民政府的冰冷數據記錄著:1944 年之后,這片飽經戰火洗禮的土地,再也無法為抗戰提供成建制的兵源。曾經人丁興旺、熱鬧非凡的村落,如今只剩下身形佝僂的老人,以及那些日夜守望的婦人,在歲月的流逝中,默默承受著戰爭帶來的傷痛與苦難。
如今,當旅人踏上安徽這片土地,會為其多元豐富的面貌而驚嘆不已。皖北的羊肉湯,紅油漂浮,香氣四溢;皖南的臭鱖魚,帶著獨特的糖醋醇香,令人回味無窮;沿江的早茶,既有軟糯的糯米燒麥,又有香辣的辣味湯包,各種美食匯聚一堂。這種豐富多樣的飲食滋味變化,恰似這片土地滄桑歷史的生動寫照——太平天國之后的移民浪潮,抗戰時期的人口急劇凋零,讓安徽成為了南北文化相互交融的獨特熔爐。那些來自不同地方的鄉音,各具特色的口味,都在以一種無聲的方式,訴說著一段被戰爭深深重塑的歷史。
當我們漫步在宏村的月沼邊,沉醉于粉墻黛瓦的古樸韻味,亦或是站在黃山之巔,為那如夢如幻的云海奇松而贊嘆不已時,或許應該停下匆忙的腳步,靜下心來,傾聽風中隱隱傳來的低語。那不僅僅是昔日徽商往來時清脆的駝鈴聲,更是無數江淮子弟雖逝猶存的英魂在訴說。他們用寶貴的生命守護的,不僅僅是腳下這片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更是流淌在中華民族血脈之中、永不磨滅的家國情懷。
歷史的長河奔騰不息,滔滔向前,但有些記憶,不應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被遺忘。安徽的故事,絕不僅僅是水墨畫卷中如詩如畫的煙雨江南,更是一部用熱血與生命書寫的英雄史詩。在這片承載了太多傷痛的土地上,每一處山水,都深深地銘記著那些壯烈的犧牲;每一縷炊煙,都延續著無盡的守望與傳承,訴說著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對家國的深情與眷戀。
作者簡介:黃申(寧靜致遠),微信公眾號:磬鄉文學苑,宿州市作家協會會員,業余作家,擅長于散文、隨筆、小小說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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