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賣女性覺醒——《出走的決心》
今天聊聊中國電影《出走的決心》。
片名Like A Rolling Stone (2024),別名婚姻往事 / 親愛的媽媽。
2020年,56歲的蘇敏開著一輛白色大眾轎車離開河南老家。她穿過秦嶺的隧道,駛過云南的盤山公路,在社交媒體上記錄下自己的旅程。鏡頭里的她笑著,身后是連綿的山脈和陌生的城市。這個畫面曾讓無數人感動,一個中年女性拋夫棄子離家出走獨自上路,聽起來像極了浪漫的冒險。
但電影《出走的決心》沒有拍成公路片。導演尹麗川將鏡頭對準的,是蘇敏出走前的三十年。影片中,詠梅飾演的李紅被困在狹小的房間里。李紅的旅行計劃從四川同學會推遲到疫情結束,再從“等孫子上了幼兒園”變成“等女兒找到新工作”。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導演尹麗川將中國女性可能遭遇的所有不幸,一股腦塞進李紅的人生。丈夫冷暴力、女兒情感綁架、父親重男輕女、社會規訓壓迫……這些元素單獨拎出來都值得深挖,但堆在一起反而像一份“苦難清單”。
電影中,李紅的丈夫孫大勇被刻意塑造成“溫和版惡人”,不家暴、不酗酒,只是癱在沙發上使喚妻子,理所當然地認為妻子該承包所有家務,順口貶低她“連個湯都熬不好”。這種處理看似“去極端化”,實則更顯刻意。
導演的意圖很明確,重點不是“如何出走”,而是“為何出走”。影片用大量細節堆砌出李紅被蠶食的人生。
但影片的局限同樣明顯。為強化沖突,導演將蘇敏丈夫的暴力行為弱化為冷暴力,讓所有矛盾集中在李紅一人身上。
現實中,蘇敏的丈夫曾對她施暴,但導演卻選擇淡化暴力,轉而放大日常瑣碎的壓抑。為何?因為冷暴力更容易讓觀眾自我代入制造對立。
影片最尖銳的批判,藏在三代女性的關系里。
1980年代,李紅因父親一句“女娃讀什么大學”被迫輟學;2020年代,成為外婆的她又被女兒央求:“媽,你再幫我帶一年孩子。”小雪看似是現代獨立女性,她痛恨父親的專橫,支持母親離婚,卻在失業后理直氣壯地要求李紅繼續當免費保姆。當李紅爆發怒吼“我和你一樣需要生活”時,小雪愣住了,她從未意識到,自己也在剝削女性。
導演采用了春秋筆法,把所有矛盾、不幸集中于一個人身上,意圖毫不掩飾太過于明顯。這種“春秋筆法”雖放大了戲劇性,卻也簡化了現實困境。
這種手法暴露了創作者的投機,他們需要的不是一個立體的人,而是一個符號化的“壓迫者”。當孫大勇敲打廚房玻璃催飯時,當他把煙灰彈在桌子上時,銀幕外的觀眾早已被引導至預設的立場。這不是在呈現現實,而是在制造靶子。
魯迅曾在1923年發問:“娜拉出走以后怎么辦?”一個世紀后,《出走的決心》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影片宣傳時高舉“女性覺醒”大旗,但剝開這層外衣,內核卻是老套的爽文邏輯。受氣包母親突然覺醒,一腳踢開所有拖累,瀟灑上路。這種敘事像極了短視頻平臺的逆襲劇本,只不過把“逆襲”換成了“中年女性出逃”。
屌絲
更值得玩味的是電影的商業算計。真實事件中,蘇敏的旅行充滿現實窘迫,為賺路費直播帶貨、被網友罵“炒作”、與女兒共同還貸買車。但影片只保留“公路美景+社交媒體點贊”的浪漫畫面,對經濟壓力和家庭撕裂閉口不談。這種選擇性美化,與其說是致敬原型,不如說是為觀眾熬制心靈雞湯。畢竟,承認“出走需要錢、需要狠心、可能眾叛親離”等現實問題,遠不如“一腳油門奔向自由”來得治愈。
當小雪在片尾突然醒悟、主動帶娃時,這種強行和解更暴露了創作者的怯懦。他們既要消費女性苦難,又不敢真正挑戰傳統家庭結構。最終,“覺醒”成了安全區里的行為藝術。
誰不想放飛自我出去吃喝玩樂,這和性別無關。就像指責普通人不肯消費一樣,難道大家不喜歡消費嗎。
沒有性別矛盾,只有階級矛盾。故意矛盾下移,發動群眾內斗,才是最壞的。
導演將李紅的困境全部歸因于性別壓迫,卻對更殘酷的階級現實視而不見。
1980年代,李紅因貧困被迫輟學;2020年代,她攢了三十年私房錢才買得起二手車。這些細節本可延伸出底層女性的生存困境,但影片卻匆匆帶過,轉而把矛頭對準“父權制”。
這種簡化不僅幼稚,更是危險的誤導。現實中,更多女性像李紅一樣,被困在流水線、外賣站和育兒嫂崗位上。她們不是不想“出走”,而是走不起,房貸、學費、老人醫藥費像鐵鏈拴住雙腳。當導演讓詠梅對著雪山張開雙臂時,那些真正在城中村出租屋里掙扎的女人們,反而成了沉默的背景板。
導演如果拍成公路片,用正面事例說話,我還會佩服你,現在直接打拳,讓人很反感。
《出走的決心》最令人不適的,是它將結構性矛盾轉化為情緒買賣。
導演深知當代年輕人的痛點,原生家庭創傷、職場歧視、育兒壓力。于是李紅的故事成了萬能情緒容器,每個觀眾都能往里投射自己的怨氣。
但這種憤怒是廉價的。影片不敢觸碰真正的權力結構,轉而將矛盾下放至家庭內部。女兒與母親的撕扯、妻子與丈夫的冷戰,這些私人領域的沖突被放大成社會議題,真正的剝削者反而隱身。當觀眾為李紅握拳叫好時,或許該想一想,是誰讓996成為常態?是誰把教育醫療住房變成重負?又是誰在持續壓低家政工人的時薪?
將這些問題統統簡化為“性別戰爭”,無異于給癌癥患者貼創可貼。當小雪指責母親“自私”時,鏡頭沒有展現她作為互聯網從業者的996日常;當李紅終于駕車離開時,畫面回避了中老年女性再就業的艱難。這種片面的敘事,本質上和“女性要對自己好一點”的消費主義話術一脈相承,它提供情緒宣泄,卻拒絕真相。
更諷刺的是,電影本身就在復制它批判的邏輯。全女性制作團隊的營銷噱頭、社交媒體上#帶媽媽看電影#的話題營銷、詠梅“影后級演技”的通稿……這些商業操作與“女性互助”的旗號形成荒誕對比。當女權成為票房密碼時,誰還記得蘇敏在直播間賣貨時的尷尬笑容?
想利用打拳割韭菜的人,壞,被如此毫不遮掩割韭菜的人,蠢。
電影結尾,李紅在公路上大笑的畫面完美、光鮮,卻極為虛假。這種虛假的自由,恰恰暴露了創作者的傲慢,他們以為女性需要的只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卻看不見千萬個李紅正被困在更復雜的網中。
消費女性苦難,
轉移社會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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