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那句“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恰似一封穿越千年的茶箋,將中國人的風雅情致釀在氤氳水汽里。茶事之妙,在于它既是日常碗中物,又是參悟大道的媒介。正如林語堂所言:“只要有一杯冷茶,中國人便能自得其樂?!边@份從容,正是東方智慧的精妙注腳。若說茶是生活的藝術,那么武夷巖茶,便是這藝術中最富詩意的篇章。
武夷巖茶,常被茶客們戲稱為“茶界天花板”。何以至此殊榮?且聽我道來。它生長在武夷山三十六峰九十九巖的丹霞地貌間,碎石縫隙中蘊藏的礦物質,恰似大地的饋贈。茶農們常說:“巖骨花香,非此地莫屬。”這八個字,道盡了武夷巖茶的精髓——巖韻的骨鯁與花香的靈動,恰似中國山水畫的剛柔相濟。
中國茶分六大類,綠茶如少女般清麗,紅茶似老者般醇厚,而武夷巖茶則介于兩者之間,宛若一位風度翩翩的紳士。當代茶圣吳覺農先生曾贊其“味兼紅茶綠茶之長”,這中庸之道,恰是中國哲學的精髓。明代陳繼儒說:“酒類俠,茶類隱?!蔽湟膸r茶更像是一位隱士,既不似酒的恣意,也不似綠茶的清高,而是帶著幾分禪意的從容。
若以歷史為鏡,武夷茶的故事可追溯至商周。據《崇安縣新志》記載,武夷茶早在清代便已聲名遠揚。乾隆皇帝在《冬夜煎茶》中寫道:“就中武夷品最佳,氣味清和兼骨鯁。”這“骨鯁”二字,恰似中國書法的筋骨,既有力度,又有韻味。而武夷巖茶的“巖韻”,更是科學與文化的雙重結晶——特殊的發酵工藝與武夷山的風土條件,賦予了它獨特的風味,而老茶師陳書省形容其為“豆漿韻”,則將這種玄妙的體感化為生活化的比喻。
大紅袍
武夷巖茶品類繁多,其中肉桂、水仙、大紅袍當屬武夷巖茶之核心品種。肉桂與水仙的特征較為明晰,二者乃不同的茶樹種,肉桂為灌木型,水仙為小喬木型,其樹種通過外表即可清晰辨別。
說到武夷巖茶,不得不提大紅袍。它既是武夷巖茶的統稱,又是母樹茶的專屬名號,更是一種文化符號。傳說中,狀元脫下大紅袍披在茶樹上的故事,為這杯茶披上了神秘的面紗。2006年,“武夷巖茶(大紅袍)制作技藝”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2022年更登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遺名錄,這杯茶的傳奇,早已超越了茶本身。
大紅袍的復雜性,恰似人生百態。;從廣義層面而言,大紅袍作為中國十大名茶之一,實則相當于武夷巖茶的一個統稱。2006 年,武夷巖茶制作技藝被列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彼時該技藝之名即為“武夷巖茶(大紅袍)制作技藝”。故而,我們不妨直言武夷巖茶即為大紅袍。
狹義上,它是九龍窠的六棵母樹茶;其后,大紅袍便是由這母樹延展而來,拼配而成整個茶的原料,即我們當下正在銷售的商品大紅袍。此乃一個單一的商品名稱,但凡處于大紅袍商品標準范疇之內的茶,皆可稱作大紅袍。最后大紅袍還可以指我們純種大紅袍,也就是我們這個母樹無性扦插繁殖下來的單一名叢。
茶人劉國英常說:“大紅袍做得好,是制茶師真正的本事?!边@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完美配合。
肉桂:巖茶界的“頂流”
近年來,肉桂茶的火爆程度堪比茶界的“頂流”明星。它的桂皮香、梔子花香、蘭花香,層層疊疊,猶如交響樂的華彩樂章。這香氣的奧秘,在于茶樹本身的基因優勢與工藝的精妙調制。明代田藝蘅在《煮泉小品》中寫道:“茶之香,非火不能發,非水不能揚?!比夤鸩璧南銡?,正是火功與水功的雙重奏。
肉桂茶的可塑性極高,如同陶藝家手中的泥胚。即使工藝稍遜,也能呈現出不錯的品質;若工藝到位,則香氣滋味可臻化境。另外,就栽培管理層面而言,其整個品種的表現頗為穩定,味道與品質皆不易因時間、地域的變化而有所改變。從商業視角來講,也是極為有利的一個特性。茶農們常說:“肉桂的穩定,是商業的福音?!边@種穩定性,恰似英國下午茶的儀式感,讓茶飲成為一種可預期的美好。
白雞冠
在武夷巖茶的名叢系列中,白雞冠獨樹一幟。它的葉片泛黃,如道袍般素雅,茶湯中透著藥性,仿佛道家丹藥的清苦。茶人劉國英先生曾以白雞冠喻其子,可見此茶的特殊地位。這讓我想起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白雞冠恰似籬邊的道家菊花,既有形的美,更有神的韻。
名叢系列的豐富性,恰似武夷山的自然生態。雪梨的梨香、黃玫瑰的玫瑰香,皆是自然與匠心的合奏。這讓我想起林語堂先生對茶的感悟:“茶是生活的藝術,是抵抗現代快節奏的溫柔反抗?!泵恳豢蠲麉?,都是這片土地與茶人對話的結晶。
巖茶制作工藝是時間與溫度的藝術
武夷巖茶的制作,是一場時間與溫度的協奏曲。采茶女工趕在天晴時上山,手握春光。做青工序中,茶葉在竹篩中翻滾,如同莫比烏斯環的循環,考驗著制茶師的經驗與體力。明代陸樹聲在《茶寮記》中寫道:“茶之清苦,可以滌心?!倍銮嗟姆瓭L,正是滌去茶青粗糲的過程。
在巖茶工藝里有兩個重要環節,一個環節叫“做青”,它是造就了烏龍茶花果香的環節;另一個就是“炭焙”,通過不同的火功(輕火、中火、足火)形成了武夷巖茶獨特的風格特征。
做青乃是巖茶制作流程中塑造其獨特品質的關鍵工序,涵蓋搖青、做手以及靜置這三個主要環節,且交替施行。其中,搖青當屬巖茶制作過程中最富藝術韻味的一環。簡而言之,搖青是促使茶葉于竹篩內持續翻滾,借由摩擦致使葉片邊緣細胞產生細微破損。此類破損推動了茶葉多酚類化合物的氧化反應,從而造就了巖茶特有的花果香韻。
在民國的時候,會把專業做青的大師傅稱為“青師傅”,搖青的時候,茶葉是360度循環翻滾。同樣一批茶青,青師傅和普通茶師做的天差地別。在做青這個環節,需要至少5到10年的功夫。
做青乃藝術之起始,焙火則為最終之步驟。焙火傳統上采用木炭,以高溫緩緩烘焙茶葉。每一回的焙火,皆為一場于高溫之中的平衡之挑戰:溫度過高,茶葉易焦糊;溫度過低,風味難以穩固。
焙火是一場高溫中的修行。荔枝炭的清香,與茶湯的甘醇相得益彰,恰似中國水墨畫的留白?!氨夯鹗菐r茶的靈魂。”這讓我想起歌德的“酒是生活的鏡子”,而焙火則是茶的煉金術,將自然的饋贈轉化為文化的精華。
巖韻
“巖韻”二字,道盡了武夷巖茶的精髓。乾隆皇帝在《冬夜煎茶》中寫道:“氣味清和兼骨鯁?!边@骨鯁之味,恰似中國書法的筋骨,既有力度,又有韻味。茶人常說:“巖韻是喝出來的哲學?!边@讓我想起禪宗公案“吃茶去”,巖韻恰是茶中頓悟的契機。
科學角度看,巖韻源于獨特的發酵工藝與武夷山的風土條件。文化上,它則是中國美學的具象化。老茶師陳書省形容巖韻為“豆漿韻”,故而,武夷巖茶的“巖韻”,乃是飲茶之人關乎它的所有身體感受,歸結聚合于一處所形成的武夷巖茶的風格特質,統而稱為“巖韻”。
陳化:巖茶的第四維度
巖茶的陳茶是有意義的嗎?這是一個頗具爭議的問題。我認為,武夷巖茶的品鑒價值在于其風味的多樣性,而隨時間陳化則是另一個獨特維度。剛制成的巖茶,特別是經過炭焙的茶,往往會顯得“火氣”重,香氣不夠明顯,需要一定的時間來“褪火”。
不同的儲存環境也會影響巖茶的轉化。例如,在北方干燥的環境中,巖茶更偏向于表現香氣的細膩與多樣性;而在南方濕潤的環境中,茶的滋味會更顯厚重。中輕火巖茶能夠保留住茶的花香與果香,而不是產生明顯的倉味或陳味。
隨著時間的延展,巖茶于兩三年乃至更長久的時段內,皆會存在持續的轉變。輕焙火的巖茶在陳化過程中會彰顯出香氣的多元性,而重焙火的茶則會在滋味的厚度方面愈發凸顯。時間使得每一款巖茶均能夠展現出不同時期的獨特魅力。
茶中見道
武夷巖茶,是東方智慧的結晶。從大紅袍的傳奇,到肉桂的火爆;從白雞冠的道家韻味,到巖韻的哲學意蘊,每一杯茶都是一個世界。正如林語堂先生所言:“生活的藝術,在于平衡的智慧?!蔽湟膸r茶的制茶工藝,恰是這種平衡的藝術——在火與水之間,在香與韻之間,在傳統與創新之間。
當我們舉杯啜飲時,不僅是在品味千年文化,更是在與自己的靈魂對話。這或許就是茶的終極奧義:在沸騰的水與蜷曲的葉之間,照見生命的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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