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娟的湘西》(第2版)06.山中的脈絡(luò)
06.山中的脈絡(luò)
若說湘西有什么景致能與吊腳樓共分秋色,那蜿蜒在山水間的石板路,定是主角。
在山、水、樹、霧編織的朦朧畫布里,搖籃晃著童謠,背簍盛滿山珍,吊腳樓寫滿故事,石板路則像委婉的絲帶,串聯(lián)起湘西獨有的習(xí)俗風(fēng)情,承載著一代又一代人的記憶。
遠眺武陵山脈,仿佛是大地粗獷的脊梁,雄渾狂悍,野性十足,又像身披鎧甲的勇士,威風(fēng)凜凜地守護著這片山地。
可當(dāng)你走近,卻又會發(fā)現(xiàn)它娟秀中透著嫵媚。層層疊疊的植被,似若墨綠色的絨毯,將山峰裹得嚴嚴實實,隨著山風(fēng)輕輕涌動,碧波蕩漾,猜不透它究竟有多深多淺。偶爾裸露的巖石,像是絨毯上點綴的寶石,又被瀑布輕紗一般裝扮,若隱若現(xiàn),更添幾分神秘。
漫步在山下的小路上,一會兒,一株幼杉,直挺腰板,像青澀的少年一會兒,一本芭蕉,舒展寬大的葉片,好似一把把翠綠的蒲扇,給湘西的雨霧洗得潔凈而動人。
就在這如夢如幻的湘西景致中,古老的城鎮(zhèn)與鄉(xiāng)村若隱若現(xiàn),那一條條石板路,便是連接它們的脈絡(luò)。
家鄉(xiāng)的城鎮(zhèn)里,原先都是有石板路的,記載著無數(shù)人的腳步與故事。今天,水泥和瀝青多了,逐漸取代了石板,現(xiàn)代化的氣息越來越濃。在城鎮(zhèn)中,若不是特意前往偏僻角落,或是當(dāng)?shù)赜行谋Wo,那些被歲月打磨得光滑如鏡的石板路,早已難覓蹤影。
但在湘西的鄉(xiāng)村,越是古老、越是偏僻的地方,石板路越是頑強地留存著,
石板路一般從小河邊,從河水里鋪起。
河水輕輕拍打著石板路兩側(cè)的泊船處,中間的臺階層層遞進,到了平地,從容不迫地延伸,延伸到分散在各處的吊腳樓、大木屋,繞過曬谷坪的金黃,和小菜園的翠綠,凡是人要走到的地方,石板就先走到了。
晴天,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在石板路上,綠樹婆娑起舞,竹影搖曳生姿,演奏光影的交響樂。當(dāng)細雨飄落的時候,石板路被洗得清潔亮麗,淺淺的水膜薄如紙張,亮若明鏡,倒映出走過的斗笠和蓑衣,構(gòu)成絕美的水墨畫幅。
偶爾,一位苗家少女,手擎薄傘,裊裊婷婷地映過,石板路就成了一首詩。
在湘西古老的鄉(xiāng)村之間,道路是怎樣的呢?
距離遙遠,山嶺高峻,該不會鋪著石板的吧?才不是呢,無論多么遠的去處,無論多么高的地方,只要有路,必定是石板的。
我曾經(jīng)跟著姐姐去過好多地方,鄉(xiāng)村,山寨,無論多么遙遠的路,無論多么難越的山,你只要有力氣走去,前邊總有石板路早已為你鋪好。
遇到陡峭的山峰,石板路化作一級級陡峭的石梯,直上云霄高處。遇到潺潺的溪流,石板路變成一座座堅固的石板橋,橫跨而過。
仰起頭,向遠方探詢,石板路沒有盡頭。但是,如果累了,石板路邊會有為你搭建的涼亭,藍瓦紅梁,供你小憩。在亭中歇歇腳,聽山民們淳樸地相互問候,感受鄉(xiāng)情的溫暖。
小憩之后,強壯的山民會主動幫你,將你的行李放到他的背簍上方,為你捎一程,讓你別太埋怨石板路的無窮無盡。
我最喜歡的,當(dāng)屬那條通往外公家的石板路。
外公家住在一座古老而巨大的山寨里,寨子叫蓮花池。名為 “蓮花池”,房屋都在山上。云霧繚繞,神秘誘人。寨子的后門位于更高更高處,沿著石板路向上,向上,出了后寨門,風(fēng)光無限好。
印象中最不一般的,是蓮花池山寨砌墻的石塊,每一塊都像經(jīng)過精心雕琢,表面非常光滑,棱角分明。墻角拐彎的地方也嚴絲合縫,連青苔都不敢搗亂,小心翼翼地,生得平平的,生怕破壞了石壁的完美。
外公是個慈祥又能干的老人,他的愛如同山間的清泉,源源不斷,滋潤著每一個晚輩的心。在我心中,他就是無所不能的超人,只要有他在,天大的困難都能迎刃而解。
就什么事情只要找到他,你就不用擔(dān)憂了,好像他就是你頭頂?shù)囊黄欤屛覀冦逶≈鴲鄣亩骰荩奶镉啦桓珊浴?/p>
外公親手編織的漁網(wǎng),結(jié)實耐用,撒進河里,總能滿載而歸。外公打造的家具,線條優(yōu)美,雕工精細,每一件都像是藝術(shù)品。他編的蟈蟈籠,精巧別致,寨子里的男孩子們羨慕不已,千方百計都想討要一個。在他的呵護下,母親如同茁壯成長的小樹,而我,也在愛的滋養(yǎng)下,慢慢發(fā)芽、抽枝。
母親和我們都是小樹,母親是外公培育的一株美好的小樹,我是更小的樹。外公的精心呵護,悉心養(yǎng)育,使每一片樹葉都充滿光澤。
我自小是個愛跟腳的姑娘,無論母親去哪兒,我都緊緊跟隨,批評也不行,哄騙也不行,反正要跟著。
記得有一次,母親要去遙遠的古丈縣草塘鄉(xiāng)聯(lián)系購買白石灰用來中和土壤的酸性,五六歲的我哭鬧著非要隨去不可,母親無奈,只好帶著我這個 “小尾巴”。
幾十里的一路上,可把母親和同行的阿姨們累壞了,她們輪流背著我,汗水濕透了衣衫。即便如此,她們也從未抱怨,只是笑著逗我開心。
湘西的石板路,承載著太多的故事與情感。它太長,長到延伸了幾代人的足跡,它太遠,遠到連接著山外的世界,它太崎嶇,崎嶇得像是生活的坎坷,它又太纏綿,纏綿得讓人難以忘懷。每一塊石板,都浸透了先人的汗水,每一道臺階,都鐫刻著歲月的滄桑。
每當(dāng)想起家鄉(xiāng)的石板路,我的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先民們揮汗如雨的身影,耳畔仿佛回蕩著他們辛勞的號子聲。
我為湘西先民們的智慧與堅韌所折服,為家鄉(xiāng)湘西的石板路珍藏著無盡的眷戀與感嘆。
《娟娟的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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