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人以奇期圣,我以不奇期圣。故曰:沉水入火,自取滅亡。(《黃帝陰符經)
人們以自己想當然的方式來猜測圣人,認為圣人是通過敦厚溫和等形象而顯現的。我則不以愚昧來猜測圣人,而是以明理、通達來理解圣人。人們以奇特、神異的方式期待圣人,認為圣人是通過奇巧而顯現的。我則不以奇特、怪異的方式期待圣人,而是以自然、平實來理解圣人。因此,那些以愚昧和奇巧來追求圣人的人,如同將人沉入水中或投入火中,最終只會自取滅亡。
常人將“愚”投射為對圣人的評判標準(如以天地文理為圣),實則是對自然規律的誤讀。《陰符經》的“不愚”指向對“時物文理”的哲學洞察——即順應四時變化與事物內在紋理的規律性認知。這種“不愚”并非否定智慧,而是超越表象的機巧,回歸對道的直觀體認。
世俗以“奇”期待圣人的超凡異能(如神跡或異象),但《陰符經》強調“不奇期圣”的深層邏輯——圣人境界的本質在于守常而非逐異。周止禮注指出“奇”是“異必而過高失中”,暗示刻意追求奇巧違背中道,恰如“沉水入火”般逆反自然法則。
老子在《道德經》中將“愚”分為兩重境界:貶義的“愚”是機巧偽詐(如“民之難治,以其智多”),對應《陰符經》中被批判的“愚虞圣”;褒義的“愚”則是“大智若愚”,即“與道同源”的淳樸本真。這種“愚”通過“絕圣棄智”實現,本質是摒棄分別心后的自然澄明。
老子提出“知者不博,博者不知”(第81章),將真正的智慧定義為“守愚”的修行功夫。這與《陰符經》的“不愚虞圣”形成互文——圣人通過否定世俗智識的“有為”,達到對道的“無為”體認。
圣人大智若愚,而人則以為這個愚相便是圣人之體,反而成為愚人。
莊子言“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知北游》),證明奇正本為一體兩面。這與《陰符經》“奇期圣”的批判相呼應——執著于奇巧實為割裂事物整體性的偏執。
莊子主張“因事物以為正”,即根據具體情境動態調整認知標準。這種“無常正”的思維模式,消解了《陰符經》中“奇期圣”的固化期待,將圣人境界還原為“與時俱化”的自然狀態。
南泉普愿提出“平常心是道”,趙州從諗追問“如何是道”時,南泉以“無心”破其執念。此處的“無心”恰對應《陰符經》“不奇期圣”的終極形態——圣人無需刻意標新立異,其境界即在“行住坐臥”的日常中自然顯現。比所謂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禪宗強調“道不屬知,不屬不知”,將圣人境界定義為超越知見分別的“無”狀態。這與道家“絕圣棄智”形成跨體系呼應:馬祖道一提出“即心即佛”,將修行的終點還原為“不擬不爭”的當下圓滿。
道家主張“圣人之道,為而不爭”,禪宗強調“擔水砍柴,無非妙道”,兩者均將終極境界落實于日常實踐。這種“極高明而道中庸”的路徑,消解了《陰符經》“沉水入火”所警示的極端化認知。
從世俗的愚昧(執迷表象)到道禪的真愚(大智若愚),本質是對“知”的否定之否定;從追求奇技淫巧到回歸平常本真,體現“正復為奇”的辯證轉化;道家“無為而無不為”與禪宗“無修之修”共同指向“不刻意、不造作”的本然狀態,此即《陰符經》“自取滅亡”的反面——順應自然的恒常之道。
真正的智慧是非對象化的,在于超越二元對立,在于陰陽互補對生,在自然與心性的交融中實現生命的圓滿。
好,到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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