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老李夫婦從縣里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大巴，風塵仆仆地到了城里。他們把身上的灰一抖，提著兩袋子東西站在小區(qū)門口，一邊喘氣一邊望著前面的高樓。

“這地方真氣派啊。”老李看著一棟棟小洋樓，眼里滿是新奇。

“你小點聲，別讓人聽出來我們是鄉(xiāng)下來的。”老太太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嘟囔。

“那不廢話嘛，咱不就是鄉(xiāng)下來的。”

兩人進了小區(qū)，找到兒子家樓下，按了門鈴。門“咔噠”一聲開了，是小菲開的——他們的兒媳婦。

“爸，媽來了。”小菲嘴角扯了扯，笑得有點勉強，但還是讓開了門。

一進屋，兩老就把袋子往地上一放：“給你們帶的咸鴨蛋、干豆角，還有你最愛吃的臘肉。昨天現剁的。”

“你放廚房吧。”小菲一邊低頭看手機一邊指了指方向，神色平淡。

“哎，好好。”老太太忙不迭地把東西拿去廚房，像進自己家一樣熟門熟路，卻又帶著點小心翼翼。

不一會兒，兒子小杰從臥室出來，穿著睡衣打哈欠，看見爸媽來了，眼神亮了一下：“哎呀，你們這么早就來了。”

“不是想著你們平時忙，也不好老打電話催，就直接來了。”老李搓著手，笑得淳樸。

“來就來嘛。”小菲在一旁冷冷地說，“說好了提前打電話的，咱家這幾天真挺忙的。”

“下次一定提前說啊。”小杰也點頭附和。

老太太眼圈紅了一下，趕緊轉移話題：“中午我們給你們做頓飯，昨天晚上我就琢磨好菜譜了。”

“媽，別做了，咱家這灶你們也不熟，我剛點了外賣，一會兒就到。”小菲站起身去廚房倒水，語氣帶著點命令的味道。

老太太尷尬地“哦”了一聲，低頭捏了捏圍裙下擺。

等到了中午，外賣果然送來了，四菜一湯，葷素搭配，還挺精致。小菲打開飯盒，擺在餐桌上，叫道：“小杰，快來吃飯。”

老李和老太太也趕緊起身，往飯桌邊走。

可小菲忽然轉頭說：“爸媽，你們先坐那兒，我跟小杰吃完，一會兒給你們留。”

老太太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僵住了。

“怎么了？我們……不一起吃嗎？”老李也有些不明白，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

小杰也尷尬地撓頭：“小菲說桌子小，先讓我們倆吃，反正也不是大事……”

老太太僵硬地點點頭，慢慢坐回了沙發(fā)，老李也在她旁邊坐下，兩人誰也沒再說話。

飯桌上傳來碗筷碰撞的聲音，小菲邊吃邊刷手機，小杰時不時夾菜給她。

“這雞翅真香，比咱們那會兒在農村吃的強多了。”她笑著說。

老太太坐在沙發(fā)上，聽著那句話，低頭看自己滿是老繭的雙手，忽然覺得屋里有點冷。

她轉頭看老李一眼，小聲說：“咱帶的臘肉，他們也不吃了。”

“人家現在吃得講究，嫌咱那東西土唄。”老李咧了咧嘴，笑里透著酸味兒。

一頓飯吃完，小菲把飯盒收拾了，然后從廚房拿出兩個保鮮盒，里面裝著剩菜：“爸媽，這些是你們的，快趁熱吃。”

老太太接過盒子，輕聲說了句：“謝謝。”

兩人蹲在茶幾前吃飯，碗是塑料的一次性飯盒，筷子是用完洗過的一次性筷。老太太一邊吃，一邊悄悄擦了擦眼角。

“媽，這個雞翅你嘗嘗。”老李夾了塊給她。

“嗯，好吃。”老太太咀嚼著，聲音有點哽咽。

飯后小杰要去上班，小菲也說要開視頻會，讓兩位老人下午自己在小區(qū)里轉轉。

“你們晚點就坐車回去吧，別太晚了，晚上城里不好打車。”小菲站在門口交代。

老太太點頭：“好，那我們去車站看看票。”

走出門的那一刻，老太太回頭望了一眼那扇剛剛關上的防盜門，心里忽然覺得，它比村里的山路還要難走。

坐在車站候車室里，老太太低頭看著手機，一條視頻剛刷出來：一個老人在城里給兒子帶孫子，做飯洗衣十年，最后被兒媳掃地出門。

她嘆了口氣，把手機鎖屏。

“后悔嗎？”老李問她。

“后悔。”老太太終于開了口，“當年小杰非要娶她，我不是沒反對，是反對過的。她來咱家那次，說話就橫，菜一口沒動，臨走還把你那雙拖鞋踢得老遠。我就知道她心里沒咱們。”

“你急了還罵他，說‘你要是非要娶她，就別回這個家’。”

老太太點點頭，聲音哽咽：“可我還是心軟了，想著他幸福就行。結果呢？今天這飯都不讓咱們上桌吃。”

老李嘆了一聲：“兒媳婦是娶來過日子的，可人心不換心，怎么過得長呢？”

老太太用手抹了把臉：“以后不來了，寧可在家種地，累點也自在。”

“說得對。”老李點頭，“人啊，活一輩子，不是為了受這種窩囊氣。”

公交車來了，兩位老人上了車，坐在靠窗的位置。老太太從包里掏出一顆糖，剝開塞給老李：“吃點甜的，別苦著心。”

老李接過糖，沒說話，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窗外的城市高樓一棟接一棟往后退，那棟他們剛離開的樓，在他們的視線里越來越遠。老太太望著窗外，忽然輕聲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