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四清晨七點半,田金洲教授會準時出現在北京中醫藥大學東直門醫院腦病科診室,69歲的他烏發間仍透著精氣神。來就診的是一群特殊的患者——他們沉默地坐著,記憶的碎片正悄然流逝,全靠家屬幫其訴說病情。
“最近他起夜次數比以前少了”“之前藥吃了后,他脾氣好很多了”“現在不亂跑了,但最近腸胃不好”……家屬們輕聲細語地描述病情,田金洲的筆尖在病歷本上沙沙作響。這些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家庭,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這位中醫專家身上。
阿爾茨海默病是一種進行性的神經系統退行性疾病,迄今為止病因尚未明確,至今無世界公認的特效藥。田金洲說,“現有的治療措施均不能逆轉病情發展”。中藥的使用為解決疾病找到了突破點。
5月7日,在北京中醫藥大學東直門醫院腦病科門診,田金洲為患者診療后開處方。林敬攝
“父親有了活氣兒”
診室里的生命對話
來自沈陽的蘇圖(化名)帶著父親坐了整夜火車。三個月復診一次,拿著兩個黑色的行李包,當天從北京往返沈陽,這樣“特種兵式看病”他已經習以為常。
三年前,蘇圖的父親確診時,醫生斷言“現有藥物只能延緩、癥狀很難改善”,如今老人不僅能認出兒子,連頭發都比從前烏黑濃密。“是田教授讓父親重新有了活氣兒。”說著這話,蘇圖的眼眶開始泛紅。
之前,他的父親住在內蒙古的老家,出門就是科爾沁草原,家人一不留神,老人就往外跑。父親總說“要去生產大隊,去合作社。”父親的記憶停留在了20世紀50、60年代。
20世紀之初,阿爾茨海默病剛被臨床醫生發現。像蘇圖的父親那樣,記憶停在某個時間段,是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典型癥狀。在門診中,田金洲聽著病患的經歷,時不時地問下患者近期癥狀,“最近還大小便失禁嗎?”
除了記憶逐漸消失外,阿爾茨海默病患者會出現軀體癥狀,像失眠、便秘、食欲減退、小便失禁等問題,而這些癥狀的出現,往往是讓家人崩潰的一根稻草。
“床邊放了馬桶,可就一步的距離,他都沒辦法,經常弄到床上、地上。”在一遍遍地擦拭地板中,蘇圖這位內蒙古的硬漢因父親的疾病數度崩潰、痛哭。
如今,“父親不失禁了。”蘇圖回答醫生問題時,嘴角上揚,難掩喜悅之情。
“目前沒有哪一種西藥,能一下子解決疾病所帶來的所有問題。”田金洲說,“阿爾茨海默病的治療,是個系統的、長期的過程。失眠、腸道等問題,中醫有辦法解決。”
5月7日,田金洲為每一位患者手寫處方,這是他多年不變的習慣。王振雅攝
“解剖了137顆人腦”
跨越中西的求索路
中西醫結合治療阿爾茨海默病的臨床經驗,從何而來?
1996年,前往英國求學的田金洲剛去就陷入窘境——語言障礙讓他連專業文獻都讀不懂。這位中醫出身的長江學者,揣著英漢詞典在倫敦街頭苦學三個月,又在曼徹斯特大學的實驗室里,用顫抖的雙手解剖了137顆人腦。顯微鏡下的神經纖維纏結,讓他找到了記憶衰退的病理密碼。
“那時國內連癡呆診斷標準都沒有,后來雖然有了國際標準,但一直缺乏中國本土化的診斷參數。”田金洲把國際標準“中國化”,帶著團隊篩查3000多個病例,研制出10類28種100多項診斷參數。
“我確實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我也是個幸運的人,可以說我是站在我老師的肩上在成長,董建華教授、王永炎教授一直在培養我,希望我能把中醫振興起來,最后服務于患者。”田金洲說。
在堆滿古籍的辦公室里,田金洲教授的指尖劃過泛黃的《黃帝內經》,目光卻落在案頭那本嶄新的《中國癡呆診療指南》。這位中醫出身的科學家始終記得那個令人揪心的數據:當國際通用的阿爾茨海默病診斷標準在英語世界的檢出率平均達到75%時,漢語患者群體中竟有85.8%的早期病例成了“漏網之魚”。
留學6年后,田金洲成為中醫藥界唯一獲得中西醫兩個博士學位的醫學專家。他也徹底改變了阿爾茨海默病早期無法診斷的困境。2005年,田金洲回到了北京,他把自己主持的第一個研究項目聚焦到阿爾茨海默病的早期診斷上,那就是老年人輕度認知損害診斷和干預技術。
田金洲認為“診斷標準必須本土化”才能滿足中國人群的篩查和診斷需要。語言差異如同隱形的認知迷宮,是必須跨越的第一道門檻:例如,英語語境下“apple”的語音辨識只需0.3秒,而漢語四聲變化卻讓同樣簡單的詞匯成為診斷量表中的“絆腳石”。團隊歷時五年研制了適用于中國人群的漢語版系列診斷技術參數,通過3000多病例的深度研究,終于校準出100多項精準的漢語版診斷閾值,并通過他主編的《中國癡呆診療指南》推廣應用到全國,使早期診斷率從27%躍升至83%,達到和超過了西方標準的水平。
西方醫學推薦的PET-CT影像已成為阿爾茨海默病診斷的“金標準”,田金洲深知“不是每個家庭都能承擔數萬元的分子影像檢查”,因而,他選擇在望聞問切中尋找阿爾茨海默病臨床診斷和分期標準,以彌補治療依據的不足,為阿爾茨海默病創新療法的研制提供了依據。
奔跑十年創新中醫療法
突破西藥療效瓶頸
遺忘、混亂、妄想……疾病的驟然來臨會全然改寫了一個人、一個家庭的命運。無論患者的一生是如何跌宕起伏或平淡無奇,人生下一幕都會起始于這個災難性的時刻。
“曾經一位患者因為經常失眠找到我,電話里約好了第二天的看病時間。幾分鐘后,電話鈴響了,還是他打來的,想約看病的時間,一天之內,反復八次,內容幾乎一致。”田金洲回憶,“最后一次接電話,我讓他拿一張紙,一支筆。在紙上寫這樣一句話:我已經約好明天找田大夫看病的時間……”
相關檢查之后,發現患了阿爾茨海默病。慶幸的是,因為發現得早,所以得到了及時治療。“對于阿爾茨海默病,要走出不能早發現、沒有好療法的認知誤區”,田金洲說。事實上,田金洲團隊研發的治療技術已經今非昔比了。
“您失眠嗎?起夜多嗎?早上痰多嗎?”田金洲門診上問的最多的便是這三個問題。有些患者詫異,這與病情有關?田金洲自有道理,“這三個癥狀基本代表了阿爾茨海默病病程的不同時期,每個階段要按不同證候,給予不同的方法對癥下藥,才能事半功倍。”
這一分期治療的方法,被稱為“序貫療法”。這是由補腎、化痰、瀉火、活血等六種治法按照病情進展而串聯的組合拳。“序貫療法”是否有效?田金洲曾帶著一支由臨床、心理、影像、生化、藥理、統計等專家團隊組成的阿爾茨海默病中醫藥防治創新團隊加速奔跑10余年:為患者進行神經心理學測評、影像學檢查、體液生物標記物檢測、中醫證候量表測評、建立病歷系統……從而得出結果:它突破了單純用西藥9個月有效時間的瓶頸,兩年改善率提高26%,惡化率降低49%,迎來中醫治療阿爾茨海默病的高光時刻!
在首屆癡呆預防國際大會上,它和來自于英國、美國和日本的療法一起被譽為給阿爾茨海默病帶來希望的5種創新療法之一,也成為國家中醫藥管理局24個專業,104個病種中醫診療方案中的首個癡呆方案向全國推廣。
“人生活在環境中,飲食、娛樂以及親人的情緒與照料都能彌補藥物的不足。而往往最容易被忽視。”田金洲在為每一位患者手寫開出中醫處方的同時,還會給病人“五個好提示卡”,即動好、吃好、喝好、玩好、樂好,既是給患者尋找記憶的密碼,也是給家屬帶來希望的藍圖。
在這場與遺忘的賽跑中,田金洲用半個甲子的堅守證明:中醫藥這座寶庫,正為破解世界醫學難題亮起東方智慧的明燈。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