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宋詞里的寂寞與清冷》
我展開詞卷時，暮色正從紙頁的毛邊處洇開。某個無名的角落，有詞人遺落的半闋殘句，像凍在青瓷盞底的茶沫，靜待八百年后某個指尖的溫熱來解封。
案上燈火忽然搖曳，原是柴望《秋堂詞》里那陣“苔階不掃”的秋風穿牖而入，吹散了硯臺中吳文英的“膩云”。墨痕飛濺處，竟化作羅椅《澗上吟》未刊稿中的寒鴉，馱著半規冷月撞向屏風——碎玉聲里，整座書齋飄起南宋末年的雪。
子夜推窗，見星河如遺落的詞譜懸垂。那些失傳的宮商角徵羽，原是張輯《欸乃集》里凍僵的音符，此刻正在天幕上結成冰棱。忽有琵琶聲自地底傳來，弦上迸出王易簡《山中白云詞》的霜粒，一粒擊中我的眉心，三粒落入硯池，漾開的漣漪里浮出整座臨安城的倒影——樓閣皆空，唯余月光在瓦當間流動成河。
我向虛空呵氣，白霧竟凝成周密《草窗韻語》的箋注。那些批點詞句的朱砂，原是詞人們析出的心頭血，在寂寞里結晶成赤玉。它們不照亮什么，只證明黑暗的質地。
當更漏將盡，我見自己的影子正與屏風上的枯山水重疊。詞中清冷原非寒意，而是靈魂褪去塵火后顯露的瓷胎本色；所謂寂寞，不過是心齋里那盞不滅的孤燈，映得見天地，亦照得穿天地間的無物之陣。
創作手記：潛入柴望的苔階秋風、羅椅的碎月寒鴉、王易簡的霜粒琵琶這些幽微處，在詞史的暗河中打撈沉星。寂寞是詞人主動選擇的澄明之境，如枯山水舍卻流水而存石紋——那清冷非關孤獨，乃是心魂在無塵之境的自證。當萬籟在平仄間沉落，方知最深的空寂里藏著最闊大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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