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0、200……3500、3700、7000
這是朱俊平的工資清單。從200—7000的數值跨越,緣起于朱俊平的一個果斷決定——轉行成為一位家政工,月薪7000的家政工。
每天六點起床帶孩子,給孩子換尿布、喂奶、陪孩子玩,哄孩子睡。趁孩子睡覺的工夫要做飯、洗碗、洗尿布、掃地、擦地,每天忙得沒有時間哭。
這是姚麗霞曾經每天的生活。她下崗了,沒有工作,她做的事情,有個我們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叫家務。
朱俊平說,在自己家的時候,在乎的全是家人;在別人家的時候,在乎的才是自己。好像離開了家,才有了自己。
姚麗霞說,結婚前我只是沒工作,結婚后是沒自我。
家政,讓朱俊平覺得自己很獨立,不僅不靠別人,甚至別人還得靠她。
家務,讓姚麗霞覺得,自己每天累得像條狗。但直到做了家政,才發(fā)現雇主家的狗也不是很累。??
家政女工TALK:從你家到我家,從個體困境到集體抗爭
從家務到家政,“家”的名義下,是無數女性渴望被正視的勞動權益與人格尊嚴。
5月21日晚,《從她說起:“家政女工”TALK》在騰訊新聞直播。這是騰訊新聞《我有一個想法》生態(tài)計劃支持的創(chuàng)想之一,多位家政女工在喜劇演員史妍、孟陽、紀錄片導演劉曉婧的助力下,嘗試用脫口秀的形式,以幽默自嘲的態(tài)度打破公眾對這一職業(yè)的偏見和刻板印象,讓社會重新思考“家務”之名下的女性真實生存現狀。
根據相關部門2022年的統計,中國家政服務從業(yè)人員已超過3800萬人。其中,有55.5%的家政女工每天工作超過12小時,51.3%的女工需要夜間起來工作,86.3%的女工每周休息時間不足1天。54.3%的家政阿姨在客戶家擁有獨立房間,但13.3%的阿姨與客戶同住,4.7%的阿姨住客廳,1.9%的阿姨常年居住在地下室……
這一系列數字背后,還有無數個更具體的故事,她們因為無處發(fā)聲而只能選擇被動沉默。而這些數據,遠遠無法囊括那些做著“家務”而非“家政”的家庭婦女們的勞動待遇。更不要說,歧視與偏見、精神內耗、女性困境、社會或家庭地位……還有數不清楚的關于家務的問題,是難以被數據量化的。
今天,社會需求的演變正在讓家政女工成為一個越來越龐大、可見的群體。而這種從“我”家到“你”家的轉變,也讓我們得以有機會看到那些被遮蔽千百年的關于婚姻中的家務勞動的辛酸。
梅若
作為創(chuàng)想者之一,梅若和她創(chuàng)辦的北京鴻雁社工服務中心已經為改善家政女工們的服務環(huán)境奮斗了十年。
鴻雁是全國唯一一家專門面向家政工提供賦能服務與創(chuàng)新就業(yè)的公益組織,十年的公益生涯,讓梅若看到了無數個家政女工的故事,被她們身上的韌勁深深觸動。未來,梅若希望能夠從文化上和職業(yè)上為她們創(chuàng)造更多的自我表達和能力提升的機會,讓社會大眾通過鴻雁的工作關注家政工這個群體以及她們背后的職業(yè)價值。
舉辦家政工藝術節(jié),可以讓個體的力量盡可能地匯聚成一股集體的力量,而集體的力量,才能幫助處在困境中的女性穿越黑暗、度過寒冬。梅若相信, 脫口秀讓家庭中的“NPC”站上C位,用幽默自嘲的方式打破職業(yè)偏見與刻板印象,同時將她們的故事轉化為力量,每一個家政女工的光芒都值得被認可,她們的辛酸苦楚也需要被看到。
從家務到家政:被無視的勞動
喜劇演員、紀錄片導演和家政女工阿姨們分享的故事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但不變的是女性面臨的共同困境,不變的是女性與“承擔家務”天然掛鉤的傳統觀念。
喜劇演員史妍
不過至少,嘉賓們在舞臺上面對這一處境的態(tài)度依舊是頗為樂觀和輕松的。在舞臺上,喜劇演員史妍的分享拋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觀點——一位從事家政工作的女性可以幫助另一位女性從繁雜的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女性的互相幫助,為女性的未來創(chuàng)造了更多的可能。
這種互相解放得以實現的前提,一定是需要更多人能夠看到家務勞動的重要性,珍惜家務勞動的成果。家務可以是一個家庭成員應盡的義務,但卻不應該是妻職或母職身份必須服行的苦役。上臺分享的家政女工阿姨中,姚麗霞和桂海秀都是從家務勞動中最終覺醒,通過從事家政工作而發(fā)現自身價值的。
家政女工們在培訓
根據相關調查,在中國,女性為無償家務和照顧付出的時間是中國男性的兩倍以上,且在已婚人口中,女性付出的時間更多,在農村這種性別差異比城市更大。盡管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男性參與家務勞動的比例有所提高,但女性仍然承擔著主要的家務勞動。例如,在一個普通的家庭中,妻子可能每天下班后還要做飯、洗碗、輔導孩子作業(yè),而丈夫則更多地參與工作和社交活動。
但姚麗霞和桂海秀都發(fā)現,家務勞動不僅可以是有償的,更重要的是,它必須是有尊嚴的。
姚麗霞
姚麗霞在家任勞任怨做了多年家務,換來的卻是丈夫的“隱形”,她第一次意識到家務勞動的獲得感與成就感,一直要到她開始做家政工作之后。作為一位母親,她也只有在孩子長大后,才有充分的理由把在自己家做的工作搬到別人家里去——同樣的一份工作,認可與收獲卻晚來了十多年。
從雇主家離職的時候,桂海秀發(fā)現自己被克扣了400塊工錢,雇主的理由讓她哭笑不得——因為2月只有28天,得少算兩天工資。雇主不理解桂海秀為何執(zhí)著于要索回這400塊錢,但400塊錢,是桂海秀以前在工地上搬1000箱磚才好不容易能換來的酬勞。坐地鐵5號線,在北新橋A口出站,能到法院上訴。最終,桂海秀仍然堅持完成了起訴——沒有成熟的勞動保障體系,沒有規(guī)范的薪酬結算標準,對于大多數家政女工們而言,讓家政成為一份真正合法合理、受市場規(guī)律保護的工作,至關重要。
桂海秀
在這次《從她說起:“家政女工”TALK》中,女工阿姨們在分享內容里,幾乎都不約而同提到了關于“落差感”的話題:曾經在自己家中覺得沒有什么價值,甚至還被家人當作是理所當然的義務的工作,只需要簡單地換一下工作地點,就能完全幫助她們從新的視角上重新審視這份工作。
家務是一種愛的奉獻,是向家人奉獻愛的勞動。而家政則是一種雇傭勞動,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當女工們的工作做得好時,她們還能感受到來自雇主的愛的反饋——退一萬步講,她至少能得到經濟上的正反饋。勞動的內容沒有變、勞動的主體也沒有變,但因為這種勞動被市場化了,所以反饋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種變化,正是通過家政女工的故事讓我們重新思考家務困擾與女性困境的問題。
跳出家務邏輯,為自己松綁
不過,這種girls help girls的互相救贖要想實現,僅僅看到家務勞動的價值和意義是遠遠不夠的。我們不得不承認,之所以家務勞動也好,家政服務也好,大多數由女性來承擔,多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女性在相關工作上更擅長、更適應,但這不應該成為女性被家務工作捆綁住的理由。分享嘉賓中,青柳和盧紅的案例讓我們看到,家政工作也能成為承載個人職業(yè)理想的窗口。
青柳
在做家政女工之前,青柳的工作是幼兒園老師。但她發(fā)現,這個看似光鮮亮麗的工作,本質上和家政女工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園里要求老師必須做好教室衛(wèi)生。擦教室、擦臥室,都是擦。雖然故事的劇情走向并不能像青柳愛看的短劇里那樣,出現從天而降的霸道總裁帶他回家,但天性樂觀的她,在這份工作里找到了與所付出的勞動等價的尊嚴——當勞必有所得時,誰又能說家政是不光彩的職業(yè)呢。
盧紅
同樣,盧紅也因為女兒要來北京上大學而選擇來北京當了家政女工。因為過往的工作經歷中有幼師與餐館老板的工作經驗,盧紅在北京的市場上格外受歡迎。雇主夫妻甚至會放心地讓她獨自在家?guī)Ш⒆印斠粋€家唯獨離了你不能轉的時候,誰又能說家務勞動是一文不值的勞動呢。
脫口秀或者紀錄片,毫無疑問,是今天幫助我們提供看見的機會,作出改變的最合適媒介之一。在公共場域里,語言創(chuàng)造幽默、完成解構,讓能夠感同身受的人得以看到背后的無奈、辛酸與自嘲,讓我們有機會完成對被扭曲的權力關系的糾正。
在整個活動最后登臺的嘉賓,是紀錄片導演劉曉婧。跟蹤記錄過“五十歲開始自駕游”的蘇敏阿姨后,她意識到了在某種程度上,家務的分配,實際上是一種權力的體現。教育規(guī)訓、權力關系、情感枷鎖、道德困境……能用來壓迫女性承擔家務勞動的壓力與理由有很多,但幫助她們跳出來,看到問題不合理那一面的機會卻少之又少。
家政女工們在互相交流
關于好爸爸,我們總是有無限寬廣的想象空間,但關于好媽媽,形象似乎總是那么清晰——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賢良淑惠、相夫教子是好媽媽,但為什么認真上班、事業(yè)有成、經濟獨立、職場精英就不可以是好媽媽呢?
當我們在追問女性應該如何在家庭之間尋求平衡時,又是否進一步追問過,這種平衡是否必須存在?
本就沒有人能兼顧得了這樣的平衡,那又為什么總有人被要求去兼顧呢?
家政讓家務有了被看見的機會,但家務,本就不該被忽視。被忽視的家務背后,也許還潛藏著更多數不清的、通過犧牲自我而換來的偉大、慈愛、溫柔、體貼、顧家等品質……
被看見,是改變開始的契機。但只有看見后的抵御、堅持,才能決定改變的成功。
作者:海妖
編輯:張勞動
凹凸鏡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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