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風宇,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學創作一級。曾任《雨花》雜志主編,江蘇省作協原副巡視員,資深文藝品讀人。作品被列入國家圖書出版基金項目,另有作品被選入中國作家協會2001年度報告文學排行榜,有五十余萬字作品被翻譯成英、德文字印行海外;曾獲第五屆中華優秀出版物獎、第五屆“紫金山”文學獎、“江蘇10年報告文學獎”、河南省優秀圖書一等獎、江蘇省“五個一工程”獎、兩次南京市“五個一工程”獎、江蘇省第一屆優秀版權作品獎等。
畫家趙鉦給人的印象是位儒雅的文化人,書卷氣十足。詩人丁芒曾撰文盛贊他猴子畫得好,活靈活現;著名作家海笑直接稱趙鉦為“趙猴子”,這也是指其擅畫猴,并無他意。趙鉦面相斯文,一團和氣,半點猴氣也沒有,是位謙遜有禮,成就卓著的好好先生。
在中國當代藝術領域,趙鉦是一個獨特的存在,以其詩書畫的全面修養照亮了自身傳統藝術當代轉型的路徑。趙鉦出生于江蘇興化,系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工藝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手指畫研究會副會長。趙鉦擅畫猴、蘆雁、龍蝦、百花,著有《趙鉦畫集》《畫境詩情》《詩書畫緣》《百花詞畫集》等多部專集,作品曾在北京等多地展出,并被廣大書畫愛好者、博物館、書畫收藏機構等廣泛珍藏。我與趙鉦在江蘇省作協做了多年同事,由此得緣賞閱其書畫詩文數十年,他的書畫別具匠心,風格獨特;詩文清新典雅,韻味悠長,是蜚聲江蘇畫壇的“興化五子”之一。
這位從江蘇興化走來的藝術家,將幕府山的煙云、六朝松的風骨、西雙版納的晨曦,以及千百次對猴群的凝視,統統化作了筆端的萬千氣象。
指掌間的山河:
從筆墨肌理到宇宙氣象
趙鉦的指畫藝術堪稱當代一絕,其創作實踐超越了單純的技術層面,形成了獨特的藝術哲學體系。在《指掌的藝術》中,他詳細記錄了汪澄先生作指畫的過程:“凝思、輕拂、重按、飛灑,猶如打一套太極拳,又如指揮一場交響樂的演奏。”這種描述恰是其自身藝術實踐的生動寫照。趙鉦創造性地將手指的生理局限轉化為藝術優勢——指甲劃過如“一痕新月”,指腹重按似“大石當衢”,掌緣橫掃若“銀瓶乍破”。
在《水墨畫是中國畫的根》一文中,趙鉦對“墨分五色”的古典理論進行了現代詮釋。他認為,指畫中的墨色變化不僅是對自然物象的模擬,更是藝術家心象的直觀呈現。那些看似隨機的掌印墨痕,實則暗合山水脈絡,正如其筆下的龍蝦,甲殼的紋理與江水的流勢形成同構關系,在畫面中構建起獨特的視覺韻律。這種對形式語言的深刻理解,使他的作品超越了物象再現的層面,達到了“以形寫神”的藝術高度。
趙鉦對創作材料的考究近乎苛刻:冬雪天采集落水研墨,選用紅星特凈陳年宣紙,這些獨特的選擇背后蘊含著對“墨韻”的極致追求。在《三十年畫好一棵樹》的創作過程中,他將六朝松的蒼勁樹皮與指畫的枯筆皴擦形成形式互文,將水泥填充的樹洞與指畫中的留白構成意境對話。這種對物質性與精神性的雙重關注,使其作品既具有觸覺的質感,又富有形而上的超越性,在具象與抽象之間建立起微妙的平衡。
詩性觀照的靈韻:
時空交織的審美維度
趙鉦的藝術世界充滿著詩的節奏與韻律,他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時空觀念轉化為獨特的視覺語言。為金陵幕府山創作的“仙人對弈已千秋,樹葉飄敲枰上悠”詩句,巧妙地將地質時間壓縮在棋局的剎那;而《西雙版納寫生》中“月亮正圓圓地掛在樹梢”的即景描寫,又將瞬間延展為永恒。這種時空處理手法,在其山水畫中表現為對傳統“三遠法”的創造性運用——頭臺洞的幽深(深遠),燕子磯的突兀(高遠),揚子江的浩渺(平遠),共同構成了觀者的心理空間坐標系。
趙鉦的題畫詩形成了獨特的“視覺-語言”雙重編碼系統。以《松猴圖》題詩“松林雪后潔無垠,中有靈猴氣縱橫”為例,文字的白描與圖像的寫意形成復調敘事,詩畫相互生發,拓展了作品的闡釋空間。這種詩畫互文的美學追求在《花鳥畫二十四畫品》中達到理論化高度,“雄渾”“沖淡”“纖秾”等品目設置,既是對郭熙《林泉高致》的致敬,又是對傳統畫論的現代詮釋。特別是“樸素”一品中“關鍵要有一顆樸素的心”的論述,道出了其藝術哲學的核心要義——返璞歸真的終極追求。
猴畫中的人間世相:
從自然觀察到人文隱喻
趙鉦筆下的猴子形象早已超越動物畫的范疇,成為復雜人性的藝術鏡像。在《我五十年畫猴的歷程》中,他詳細揭示了自己的創作密碼:從喬惟良傳授的徐子兼技法,到西雙版納的野外寫生,最終達到“我就是猴”的物我兩忘境界。藝術家敏銳地捕捉到猴群中展現的“夫妻之愛、舐犢之情、得食之喜、模仿之樂”等情感表現,這些生動的場景在《群猿得柿》《八桃上壽》等代表作品中,升華為對人類社會關系的寓言式表達。
連云港寫生時被猴咬傷的特殊經歷,讓趙鉦深刻領悟到“猴的家族群里與人群類似”的生命真諦。這種切身的體驗使其猴畫創作具有了文化人類學的觀察深度,《竹林深處》中雙猴的相依相偎,《光透竹林》中的“互言可以托終生”的情感寫照,都是對人際關系的詩化呈現。在構圖方面,趙鉦創造性地將京劇程式、舞蹈動態、民間吉祥圖案等元素融入創作,如《喜上眉梢》中喜鵲、紅梅與猴的組合,既延續了“馬上封侯”的傳統意象,又注入了現代人文關懷,實現了傳統符號的當代轉化。
藝術創作體系:
作品的文化內蘊與當代價值
趙鉦的藝術創作體系具有深厚的文化內蘊,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層面:
在技法層面,他創造性地發展了傳統指畫語言,將手指的生理特性轉化為獨特的藝術表現力。其“甲肉并用”的技法體系,包括指尖勾勒、指腹皴擦、掌側渲染等多種手法,豐富了水墨畫的表現語匯。特別是在龍蝦題材創作中,他開創性地運用指畫表現甲殼類動物的質感,被藝術評論家蕭平譽為“填補了畫史空白”。
在審美層面,趙鉦的藝術實踐構建了“詩書畫印”四位一體的完整體系。他的題畫詩不僅是對畫面的補充說明,更是獨立的文學創作;書法用筆直接影響了其繪畫的線條質量;印章的運用則完善了作品的視覺構成。這種全方位的藝術修養,使其作品呈現出“文氣、靜氣、逸氣”的審美品格。
在思想層面,趙鉦的藝術創作體現了中國傳統哲學“天人合一”的宇宙觀。無論是山水畫中的“三遠”空間,還是猴畫中的人性觀照,都展現出藝術家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深刻思考。他將糖尿病的生活體驗轉化為對“缺糖與多糖”的哲學思考,將太極拳的練習感悟融入筆墨的氣韻表現,達到了生活藝術化的境界。
在當代文化語境下,趙鉦的藝術實踐具有重要的啟示價值。他打破了藝術門類的界限,實現詩書畫印的有機融合,為傳統藝術的當代轉型提供了成功范例。其創作證明,傳統文化基因可以通過現代語匯獲得新的生命力。他堅守傳統筆墨精神,同時注重從生活中汲取靈感,展現了藝術創作中“源”與“流”的辯證關系。五十余年的寫生實踐,印證了“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藝術真諦。趙鉦以藝術為載體,傳遞對自然、生命、人文的終極關懷,體現了藝術家的文化擔當。其作品在審美愉悅之外,更具有潛移默化的教化功能。
趙鉦的藝術人生呈現出“通藝”的傳統文人理想在現代社會的創造性轉化。從林散之的書法中悟得墨法精髓,從太極拳的練習中體會氣韻生動,甚至將日常生活體驗升華為藝術哲學,這種全方位的人生藝術化追求,使其創作在《人畫俱老的境界》中達到“無法中有法”的化境。
數字藝術盛行的當代語境中,趙鉦的當代藝術實踐為我們提供了重要的文化啟示:一方面,他堅守筆墨傳統的核心價值,證明傳統媒介仍然具有強大的表現力;另一方面,他以開放姿態進行藝術實驗,其指畫創作打破了媒介界限,猴畫題材消弭了物種隔閡,詩詞寫作溝通了古今語境。正如藝術評論家對其龍蝦畫的評價“鐵嶺之技今有傳矣”,趙鉦的藝術不僅是技藝的傳承,也是中國藝術精神的當代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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