魷魚不可游戲。
一
15歲那年,少年李在明準備自殺。
他在一家硼酸金屬焊接廠打工,每日高溫烘烤,酸氣侵蝕,常被燙傷。
煎熬數(shù)月后,老板人間蒸發(fā),他一分工資也沒拿到。
老板跑路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9歲小學輟學,12歲進城打工,在鏈條廠被蒸汽灼傷雙眼,在橡膠廠被毆打至終生耳鳴。橡膠碎片扎入指尖,多年后還殘存在手指中。
家庭重擔最終讓他打消自殺念頭。
他出生在慶尚北道一寒門家庭,父親嗜賭,母親賣衛(wèi)生紙,家庭全靠七個孩子打工支撐。
離開橡膠廠后,李在明轉去棒球手套廠,被分配最危險的“下料崗”。
每天,15歲的他守在壓床前,冒險調整牛皮位置。
一次,他手肘被卡住,強行抽出后,肘關節(jié)粉碎性骨折。
醫(yī)生讓他馬上手術,他無錢治療,開止疼藥后回廠硬抗,生怕丟失工作。
后來兵役體檢,軍醫(yī)看著X光片感嘆:你手肘是怎么扭成這樣的?
手肘壓碎后,他二次自殺未果,開始求解人生。
多年后,他在自傳《我那彎曲的手臂》中寫道:
如果我不找出另一條路,那我的未來只會在這同樣的苦難中,不斷重復。
養(yǎng)傷時,他從工友口中得知“高等學校學力考試”,考試通過后,相當高中文憑。
從此,他下班后便去補習室讀書,“就像探出了水面,拼命大口呼吸,那感覺太爽快了”。
苦讀之下,他用4個月通過“高等學校學力考試”,用1年通過“大學入學同等學力考試”。用1年零4個月,走完別人6年的中學旅程。
17歲,他考入韓國中央大學法律系,他有句話在韓國流傳甚廣:誰說淤泥中不會綻放花朵?
他靠獎學金支撐學業(yè),時常還要外出打工,別人游玩時,他常在頂樓一個人朗讀和背誦民法條文。
大學時,命運再度戲弄,他父親務工重傷,工廠推諉,家中又因高利貸陷入危機。
盧武鉉來大學演講,講底層最受壓迫,他在人群中淚流滿面。
他建立了人生第一個信條:法律是弱者的鎧甲。
大學畢業(yè)后,1988年,李在明在城南市開設律師事務所,客戶主要是底層勞工。
律所簡陋,一張桌子,一部傳呼機,以及墻上掛著的一把鋸子。
那鋸子是他此前為民工出頭,去鞋廠調查,廠長鎖門不見,他和同事鋸開鏈子沖入。
人間萬苦,那就鋸開人生。
律所第一個案子,是幫女工維權,廠長有黑社會背景,那些天,李在明走夜路格外小心,“怕有人突然拿刀從巷子里沖出來”。
他身上的殘疾,是工友最信任的證據(jù),然而多起案子后,他開始有深深無力感。
一次,因醫(yī)療資源分配不公,他號召幾萬人簽名建醫(yī)院,倡議提交47秒后,就被城南議會否決,李在明被抓。
那47秒,徹底改變他的人生。他在日記中寫道:律師只能救濟個案,要救更多苦難者,唯有從政。
2002年,李在明步入政壇,助力律師前輩兼偶像盧武鉉參選。
4年后,李在明參選城南市市長,在人群中拉出橫幅“草根律師,搏擊財閥”。
二
李在明第一次競選,如“47秒否決”般快速落敗。當?shù)乇J攸h力量強大,一手遮天。
2008年,文在寅邀請李在明,擔任黨派副發(fā)言人,負責和媒體溝通,他從政經驗和資源快速提升。
2010年,李在明卷土重來,再選城南。這一次,韓國貧富差距更大,民眾對財閥怨憤更深,李在明坐擁天時。
他延續(xù)親民路線:為出生兒提供托育補貼,為青年人增加生活補助,為所有本地人發(fā)放醫(yī)療補貼。
最終,他以53%對41%戰(zhàn)果,當選城南市長,接手一個負債近8000億的破產城市。
總統(tǒng)樸槿惠催他立即還債,他拒絕,說再催就賣政府大樓。
他不喜歡原來豪華的政府大樓,將大樓多層,改成圖書館、健身房、兒童游樂場等,開放給市民。
這只是舉措之一。
他停掉了城南市所有非核心建設項目,取消對公務員的非必要補貼,并嚴查公務浪費。
別人問他施政資金從何而來,他回:省掉請客送禮的油水,就夠養(yǎng)活半座城。
僅用3年,他就幫城南化債了8000億韓元,并通過吸引投資,發(fā)展足球等方式,讓城南名聲大噪。
2018年,李在明當選京畿道知事,2022年,李在明以草根形象,參選總統(tǒng),最終以不到1%選票差距,惜敗尹錫悅。
落選之后,因不滿尹錫悅政策,2023年,李在明在國會西門,搭帳篷停食抗議。
他訴求三條:尹錫悅要因房價大漲等問題,向國民道歉;無德無能的內閣要改組;要對日本施壓,禁排核廢水。
三條訴求,尹錫悅置之不理。
每天,李在明用少量鹽水和糖水維持體力,16天后,文在寅等名流,上門勸阻無果。
最終,連對手黨派也在媒體請求他停止,“等你康復后再坐下來談”。
第19天,因血糖驟降,他不省人事,被緊急送醫(yī),搶救蘇醒后,在親朋勸阻下,才同意進一步治療。
他體重減少20斤,韓媒稱:這是真正以身殉道者。
那次出院后,他聲望大增,然而2024年1月2日,在釜山走訪時,他被刺客長刀刺頸,生死一線。
刺客67歲,行動前已籌劃一年,網購刀刃,組裝長刀,并在樹上吊球,多次練習刺殺角度。
他自稱與李在明無任何私人恩怨,刺殺只為拯救韓國。
此前,反對者認為,李在明停食只是為了躲避貪腐調查,是作秀行為。
那一刀改變了韓國國運。李在明出院之后,兩黨勢如水火。
國會成立小組,調查尹錫悅是否涉嫌暗殺。此后,尹錫悅任何議案都不被國會通過,妻子也被啟動調查。
尹錫悅因此鋌而走險。
2024年12月3日晚上10點,李在明下班歸家,妻子在廚房準備白粥,忽然跑進臥室,告訴丈夫“總統(tǒng)宣布軍管”。
李在明立刻趕往國會,妻子開車送他,邊開邊流淚。廣播里,尹錫悅已向軍方下達逮捕李在明的命令。
10點40分,60歲的李在明,穿著西裝,跑向1.5米高的國會圍墻,單手鐵柵欄,翻墻而入,落在國會草坪上。
那一夜后,尹錫悅政治生命終結,李在明時代開始了。
三
社交媒體上,李在明流傳三個外號:韓服第一男刀,傳奇國會突破手,韓國最著名傳奇耐餓王。
相比傳統(tǒng)政客,他對外形象更鮮活和親民。他和妻子參加韓國真人秀,展示一天生活,一樣的柴米油鹽。
而在政壇上,他又以激進好斗聞名。有人翻出他輟學前的成績單,小學老師評語稱“對一切充滿熱情,但有急躁傾向”。
在對華層面,李在明很早便被政敵評為“親華派”。
2017年,他到訪北大,演講中盡是對中國的稱贊之詞。一年后,他在天津出席夏季達沃斯論壇,稱韓中兩國需建立互利共贏的合作關系:
“中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發(fā)展成就,中國依靠資本、資源、人力等優(yōu)勢在過去幾十年實現(xiàn)了高速增長。”
2021年正月初六,新冠陰云低沉,他錄新年祝福視頻,“希望中韓兩國不僅能在應對傳染病方面攜手合作,更能在東北亞地區(qū)實現(xiàn)和平。”
一個月后,媒體問他“如果您當選總統(tǒng),您會撤回薩德部署嗎?”
他回答“會的”。舉國嘩然。
報道發(fā)出第二天,他開記者會,說薩德系統(tǒng)造成的經濟損失更大。
此次競選中,他曾強調“韓國經濟的命脈系于中國市場,與中國脫鉤等于自斷生路”。
他在臉書上寫道:美韓仍是友好同盟,但韓國無法承受“疏遠中國”的代價,“這是一個平衡問題”。
話語之外,過往這三年,韓國半導體、汽車等核心產業(yè)在華市場份額縮水超15%,韓國工商界急盼改變。
2024年3月,李在明受訪時稱:我們?yōu)楹我槿雰砂秵栴}?無論臺灣海峽發(fā)生什么,跟我們有什么關系?我們只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不行嗎?
今年5月,美國《時代》雜志專訪他時,再次聊到臺海。
當被問到“如果臺灣被大陸武統(tǒng),韓國是否會對臺灣伸出援手”時,他以玩笑回應。
他說:等外星人入侵地球時,我才會考慮這個問題。
5月28日,韓國發(fā)布最后一次民調,李在明以49.2%支持率領跑,比對手高12.4%,創(chuàng)造歷史。
6月2日,韓國大選最后一天,當晚,首爾汝矣島公園內,全場高呼“李在明、李在明”。
李在明穿著藍色外套,走到防彈玻璃前,向支持者跪行大禮,伏地良久。
兩天后,李在明在國會宣誓,就職第21屆韓國總統(tǒng)。
政客無情,面具重重,往事種種,不乏包裝表演,對他所說的,更應察言觀行。
可知的是,他已成為一場危險棋局的棋手之一。
無人機的轟鳴,沖天的煙柱,沙盤上的核戰(zhàn),倒計時縮短的末日時鐘,要對抗還是要合作?要毀滅還是要和平?
棋局的走向,決定世紀的命運。
影視上,《魷魚游戲》中,平民只是高階游戲的犧牲品。
現(xiàn)實中,魷魚不可游戲。落子者尤需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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