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住院,隔壁床的老太太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念:“丫頭呀,等你活到我這把年紀(jì)就明白嘍——親戚再好,能給你端杯熱水就算有心了;朋友再貼心,抽個空來看上一眼就是情分;兒女再孝順,哪能天天守在咱們邊上轉(zhuǎn)悠呢?”
那會兒聽著,只覺得老人家嘮叨。
如今坐在養(yǎng)老院的藤椅上,太陽暖烘烘地曬著,這話啊,倒像是一杯回甘的茶,滋味兒一點點在喉嚨里漫上來。
一、親戚:床頭橘子
小時候盼過年,盼的就是親戚這股子親熱勁兒。
大姑做的臘腸,二姨蒸的棗花饃,滿桌子熱氣騰騰,連灶臺鍋里冒出的白煙兒都帶著甜味。
那時候呀,親戚就像一根看不見的線,把一大家子人緊緊拴在一塊兒。
去年摔那一跤,躺在醫(yī)院硬邦邦的病床上,才咂摸出點不一樣的滋味。
表哥提著兜橘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進來,三下五除二剝好一個:“姨,醫(yī)生讓您靜養(yǎng),家里事別操心了!”
話音還沒落地呢,他電話就炸響了,那頭孩子帶著哭腔喊:“爸!我作業(yè)本丟了!”
他瞅了眼手表,臉皺成一團:“哎喲……公司那批貨火燒眉毛了……姨,我得先走了啊!”
桌上保溫杯的熱氣還在撲騰打著轉(zhuǎn)兒呢,他人影早就消失在走廊拐彎了。
后來護工跟我嘮嗑才聽說,他那一天在醫(yī)院跑斷了腿——先送橘子,接著回去找作業(yè)本再送回孩子學(xué)校,最后愣是從牙縫里擠出時間,又提來一鍋熱騰騰的雞湯。
就這么一下子,心里頭透亮了,這世上哪有那么多“應(yīng)該”的事情?
誰的日子不是在各自的泥塘子里打滾,一身狼狽呢?
難的時候,別人能從他自己那一攤子麻煩里抽出手來,咬緊牙關(guān)拉你一把,這份情意,就夠把人心里頭烘得暖洋洋的了。
血脈連著,可誰家沒有本難念的經(jīng)?有份惦記,那就是情分。
二、朋友:紙箱上的老交情
老張是我?guī)资甑睦匣镉嬃恕?/p>
最記得最難熬那段日子,一個人縮在樓道角落里掉眼淚。
他后半夜敲開門,自行車后架上拴著兩條活蹦亂跳的鯽魚,還帶著水珠兒:“嘿,剛撈的,鮮著吶!”
小煤爐上白菜豆腐湯咕嘟咕嘟響,他說得實實在在:“老哥,別瞎琢磨那些沒用的,先把身子骨養(yǎng)好比啥都強!手頭緊巴了,吱一聲!”
再見面,老張已經(jīng)是開了個小快遞站了。
他那倉庫里快遞箱子摞得像小山,他盯著電腦屏幕,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zhuǎn):“伙計!這批貨耽擱倆鐘頭,五千塊可就真打水漂了!”
我坐在那搖搖晃晃的紙箱堆上,瞧著他眉毛都快燒著了的樣子,眼前卻偏偏晃過那個深更半夜送來魚腥味和暖和的清瘦人影——那時候他那輛破自行車后座窄巴巴的,可馱著的份量卻沉甸甸的。
朋友啊,不見得天天在你眼跟前晃悠。
老張心里頭有我這個老兄弟。
天兒沒變涼呢,他那準(zhǔn)有一件厚毛衣塞進我的包袱皮里;生日的日子一到,紅包后頭永遠跟著那句“老規(guī)矩,買個雞蛋吃上”。
就像老家那燒慣的炕頭,不必總燒得通紅滾燙。
可你想暖和暖和身子的時候,添上一把柴禾,那股子熱氣立刻就上來了。
這份情,不算火熱,但踏實,熨帖,長長久久地暖著人心窩子。
三、女兒:茴香餃子里的牽掛
閨女上次回來看我,懷里抱著一大瓶包裝上印滿洋碼子的鈣片,跟著就一頭扎進廚房,麻溜地和面,搟皮兒,包上了我最愛吃的茴香餡餃子。
我看著她揉面,眼角的皺紋藏不住了,手上的青筋也凸出來了,哪還有小時候猴在我背上嬉鬧的小丫頭片子模樣?
餃子剛煮好上桌,還沒吃幾個呢,她手機跟催命符似的響起來。
她捏著手機,壓低了嗓門兒,語氣全是火燒火燎:“媽!上海那邊突然有急事……我,我得走了!”
上個月半夜三更發(fā)高燒,迷迷糊糊撥了她的電話,那頭聲音都劈了:“媽您千萬撐著!我這就掉頭趕回來!”
等我清醒過來緩過勁兒,手機上躺著她的消息:“剛才嚇得方向盤都快捏碎了……您好點沒?”
盯著那條信息,鼻子猛地一酸。
她不是不想守在我病床前頭,是她肩上的擔(dān)子壓得也實在沉——月月要還的房貸,催命一樣的項目,還有個小娃娃在幼兒園巴巴等著她去接呢。
她那顆心里頭惦記著我,一點都不假。
閨女能在生活這道大風(fēng)大浪里頭,把自己的小日子安排妥當(dāng),還能時時刻刻想著給我打個電話,想著順路捎回盒我愛吃的點心,這已經(jīng)是頂頂好的孝順了。
就像她自己對我說的:“媽,我不能天天陪著您,可我要讓您知道,您閨女我一步一個腳印,走得認(rèn)真,活得有奔頭。”
這份從遠方傳來的牽掛,份量也一點兒不輕啊。
四、院里的光
剛搬進養(yǎng)老院那陣子,心里頭空落落的沒個著落,整天對著窗戶根兒發(fā)呆。
隔壁屋的老李頭可不一樣,他精氣神兒足著呢!
張羅著教年輕護工們跳舞,帶著老伙計們拍手唱老歌,連那個拍小視頻的手機軟件都玩得可帶勁了。
有一回我實在憋不住問他:“孩子們不常來,您這滿身的勁兒是打哪兒來的呀?”
老李嘿嘿一笑,把手機屏幕往我跟前一遞——里頭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是他拍的養(yǎng)老院頭頂上的那片晚霞,金燦燦的光一層一層鋪展開,把天都染透了。
“瞅瞅!多俊啊!太陽落了山,明兒個還照樣爬上來。咱們自己的日子,總得自個兒尋摸點亮堂東西不是?”
他這話像顆小石子兒,“咚”一聲扔進了我這潭死水里。
打那兒以后,我也跟著他報了院里的老年書法班。
頭一回捏著毛筆寫“福”字,歪歪扭扭像個醉漢走路。
老師看了倒樂了:“嘿!這字好啊,有股子過日子的熱乎勁兒!”
這下可好,我巴望著每個禮拜去寫字,聽老頭老太太們閑扯,還能跟老李搭個伴兒上菜場買點新鮮菜。
連外孫子來了,都成了我的“小徒弟”,我教他用手機掃碼,那小子學(xué)得眼睛發(fā)亮,那機靈勁兒,可不就是我年輕時候的樣子嘛!
人吶,心里頭這盆火,到底還得靠自己點著、續(xù)著。
五、雨天里的絲光
前兩天下起雨,涼颼颼的,碰見院里的王嬸兒在樓底下躲雨,正偷偷抹眼淚:“兒子仨月沒個電話了,一開口就嫌我叨叨煩人……”
我一把拽起她袖子:“甭在這兒淋著了!走走走,咱模特隊今天試新做的旗袍!聽說可是真絲料子的,穿上保準(zhǔn)神氣十足!”
她愣了下神兒,“噗嗤”一聲笑出來,也顧不上雨水了,跟著我就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水花跑了起來。
老了老了,就像片深秋的樹葉子,終究要從那高高的樹枝頭落下來。
親戚遞過來的那句暖心話兒,里頭多少有點客套,可遞到你手上的那杯熱水,是實打?qū)嵉臐L燙暖心窩子;
朋友順道來看你一眼,興許是碰巧,可他手里提溜著的那兜子水果,是真真切切擺在眼前的;
兒女不能日日夜夜守在身邊,可那份骨肉連心、扯腸掛肚的惦念,它也是真真兒的。
總是巴巴盼著別人來點亮自己的日子,到底還差著一口氣兒啊。
不如自個兒把心里頭那盞小燈捻亮了——不求照得多么亮堂晃眼,能把自己暖和著,順帶著還能給身邊人照個亮兒、引一兩步路,這日子,就挺熨帖了。
太陽溜下山坡,月亮不聲不響地爬了上來。
咱們這一輩子人,風(fēng)里來雨里去地奔波過來,圖的,不就是一個心里頭踏踏實實嗎?
把眼前的飯端平了,一口一口,細(xì)細(xì)嚼出香味來;
把身邊這份人情味養(yǎng)得溫溫厚厚,一點一滴,慢慢品出那暖意在心頭漫開。
手里頭攥著的這點熱乎勁兒啊,只要沒松開,咱們的日子,它就涼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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