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漱耳

北宋時期籍貫青州的燕肅（961-1040年）屬于知識分子官員，官至龍圖閣直學士，最后做到禮部尚書的高位。他多才多藝，既精通天文物理，有蓮花漏、指南車、記里鼓車等創造發明，又著有《海潮論》，還精通音律，工詩善畫，被李約瑟稱為“達·芬奇式的人物”。今天我們就來講講燕肅的傳奇人生。

大器晚成 寇準當了“伯樂”

燕肅，字穆之，生于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年），這個年月嚴格講還是大分裂的五代十國亂世。燕肅出生這年，趙匡胤策動陳橋兵變稱帝不足一年，宋太祖正擺下“杯酒釋兵權”的妙局。但是大宋畢竟處于政權初立階段，立足未穩。作為軍事重鎮的青州，戰亂頻仍，成為爭奪焦點。燕肅父親燕峻，為逃避兵災，舉家遷居八百里外的曹州。到燕肅6歲時，燕峻病故。本來就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燕家，當家庭的“頂梁柱”倒下后，更加貧困了。靠母親替人縫縫補補、或做零活兒維持生計。

孤貧并沒有阻礙燕肅強烈的求知欲，他白天干活晚上發憤讀書。買不起書就向別人借。稍大后就離開家鄉，一邊給人家幫工，一邊拜師游學，來長學識和見識。由于讀書多，知識面廣，并善于融會貫通，應用于實踐。只是家庭條件太差，致使大器晚成。他是在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間，到四十幾歲才逆天改命，考中了進士。

燕肅成為大宋“公務員”后，首任職務比七品芝麻官都小，為陜西鳳翔觀察推官，低于縣官，列從八品，職責是協助地方長官掌推勾獄訟之事。可別小瞧這次任職，燕肅的運氣來了。因為做了政治家寇準手下。

宋真宗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北宋宰相寇準因與權臣不和，迎來了政治生涯階段性轉折。他被罷樞密使，外放地方。按大宋規定，京官到地方任職是帶銜的，寇準帶著宰相銜下放。因他是渭南下邽人，朝廷帶著讓他榮歸故里變相優待的意向，調永興軍（今陜西西安一帶）節度使。這個職務相當省府行政長官與軍區司令的結合。

燕肅做了寇準的下級，有了打交道的機會。不經意間展現的機巧，得到寇準賞識。

歐陽修在《歸田錄》記載了這樣一件事：

燕龍圖(肅)有巧思，初為永興推官，知府寇萊公好舞柘枝，有一鼓甚惜之，其忽脫，公悵然，以問諸匠，皆莫知所為。燕請以腳為簧內之，則不脫矣。萊公大喜。

大意是：龍圖學士燕肅有巧妙思維，起初擔任永興推官，知府寇萊公喜歡柘枝舞（西北少數民族一種舞蹈），有一面鼓知府非常愛惜，可是鼓環忽然脫落，寇萊公很失落地問工匠們，但是工匠們都不知道該怎么修理。燕肅就用以環腳作為鎖簧，按進去，就不再脫落了，寇萊公非常高興。

從此，寇準不斷發現燕肅的全方位才能，對他器重有加。第二年，他自西安還京，即薦燕肅擔任秘書省著作佐郎。這時燕肅已經五十有六。1018年，寇準被任命為河南府知府兼西京留守，燕肅也隨他調至河南府，先任考城（今河南蘭考）知縣，旋即升河南通判。宋真宗趙恒即位，將燕肅提拔為監察御史，寇準不舍，趙恒根據他的建議，仍暫留任河南。寇準再次回京后，舉薦燕肅為龍圖閣待制。寇準過世，燕肅被按下了“停止鍵”，在“龍圖閣待制”品級上一待就是十多年。

不圖虛名 喜到基層干事

實話實說，“龍圖閣待制”就是個榮譽性虛銜。這讓燕肅很郁悶，就給青州老鄉、時任丞相的王曾寫詩訴說不平。其中有句“鬢邊今日白，腰下幾時黃？”原來，按制度，龍圖閣待制只能穿皂靴、系犀帶，只有升遷到學士后，才由皇帝賜給金帶。

王曾同情老鄉，揀個“合適”的時機跟皇帝說了，不久，燕肅就被任命為龍圖閣直學士。從待制到直學士是很大的提升，后來燕肅以“燕龍圖”聞名于世。要知道，歷史上獲此榮譽的只有他和包拯兩人。

然而，燕肅還是希望從虛名變實職，哪怕下去擔任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也好。于是，大宋“組織部”本著只要是由高到低的選擇就優先考慮的原則，燕肅獲準就任臨邛（今四川邛山來）知縣。

燕肅在臨邛縣任上很亮眼的一件事，是對縣衙祖制作的一項改革。當時縣衙主要斷案。就任后他發現縣衙設了衙役，專門傳訊被告者。而衙役下鄉，對原告和被告勒索受賄，極易引起徇私舞弊，造成冤獄。燕肅要革除此弊端，頒布了“削木為牘”代替衙役。具體做法：書其姓名于木牘之上，讓原告持此木牘去通知被告。原告都非常認真送達，被告也不敢懈怠，如不按期到庭，則受懲罰，故而審訊時相關人員都按時到衙，無需專設傳訊人員。這個辦法不善于動腦的人是想不出的。

臨邛屆滿，燕肅又平調東南沿海任職。這次調動，開辟了新的研究領域：海潮。

海潮原本是一種自然現象，由海水受日月吸引造成。但人們不了解，有許許多多荒誕解釋。燕肅為正視聽，利用在沿海州縣做官的閑暇實地勘察，足跡遍布廉州（今廣東合浦）、雷州（今廣東海康）、化州（今廣東化州)、廣州、惠州、潮州（今廣東潮安）、越州（今浙江紹興)、明州（今浙江寧波）等，前后用了10年時間，通過對各地海潮觀察與研究、比較與分析，于1022年寫出《海潮論》，詳盡論述海潮成因。并指出“一月之中朔望潮大，上下弦潮小”的科學論斷。同時還對錢塘江潮作出解釋。沿海江河入海口很多，為什么獨錢塘江入海口海潮洶涌？《海潮論》說：“蓋以下有沙洋(dàn但)，南北亙連，隔礙洪波……波浪滯，后水來，于是溢干沙洋，聲勢激射,故起而為濤耳。”他抓住了泥沙堆積、河床升高的問題，第一個科學地解釋了錢塘江潮。

調至工部 致力機械制造

天圣五年（1027年），宋仁宗得知燕肅下去當了一名州縣官員，批評吏部大材小用，并認為即便研究海潮有所成就，畢竟實用價值不大。

燕肅遂被調回中央，任工部郎中。這也是妥妥的實職，更有利于燕肅的才能發揮。不久，他就創制了獨步一時的指南車和記里鼓車。

指南車，亦稱司南車，即能指示方向的雙輪獨轅車。它由大小不同9個輪，120個輪齒。2個大足輪連接2個子輪，每個子輪有24齒；獨轅頭上橫木下立2個小輪，連貫在一根鐵軸上，另有左右2個小平輪，每輪各12齒；車中心有大平輪，有齒48個，中立貫心軸，上刻木人。當車子向南行進時，木人手臂指南不動；當車子轉彎時，由于車轅變換了方向，車轅帶動足輪旋轉，足輪又帶動小平輪、大平輪轉動，通過齒輪傳導，不管車向什么方向轉彎，木人的手始終指向南方。這是利用差速齒輪原理制造的，歐洲直到十九世紀才發現和運用這一原理，比我國晚了1000多年。

燕肅還制作了記里鼓車，亦名大章車。此車雙輪獨轅，分上下兩層，也是通過車輪帶動車箱內的齒輪轉動，運用差速齒輪原理制成，車行1里，上層木人擊鼓；車行10里，則下層木人擊鐲。記錄行程非常準確便利。

明道二年（1033年），年過七十的燕肅接替范楓，回到青州祖籍任職，擔任知州。因正值當地災荒，朝廷命他兼任京東安撫使，組織賑災救荒。但僅三個月，又被召回了京城。

隨著年齡增大，燕肅受照顧入判太常寺兼大理寺。這是個高榮譽之職。他的才華依然在新的崗位顯露。景祐元年（1034年）10月，仁宗詔令他與知名音樂家宋祁、李隨一同考定朝廷御用的鐘磬，整頓樂工。燕肅建議：“太常寺使用鐘磬樂器，都飾以顏色，每三年一次皇帝親自祭祀，則重新上一次顏色。年代久遠，涂料積層很厚，致聲律越來越不協調。”將朝廷鐘磬歷年涂飾的顏料去掉后，燕肅“劃滌考擊，合以律準”，結果“試于后苑，聲皆協。”

燕肅平生還有詩作數千首，流傳至今僅有五言《僻居》和七律《贈惠山慶上人》二首。康定元年（1040年）燕肅去世，享年80歲。

造蓮花漏 蘇軾著文稱贊

燕肅一生最耀眼的應是機械發明創造。前面引用的歐陽修《歸田錄》，在記述燕肅修鼓環后，還有重要一句，是記頌燕龍圖機械制作才能：“博學多聞，其漏刻法最精，今州郡往往有之。”

漏刻即利用水流規律發明的計時儀器，又稱漏壺或水鐘。雖然起源很早的新石器末期，但技術進步緩慢。漢代張衡有過改進，出現二級補償式漏壺，實現了晝夜分壺計時。到了燕肅所在的時代，也一直使用著唐朝時制造的浮箭刻漏計時器，精通天文歷法的燕肅，既感陳舊，又不準確。而且結構復雜，使用不便。

燕肅發明的計時器，名曰“蓮花漏”。新刻漏由上、下兩個水池盛水，上池漏于下池，再由銅鳥均勻地注入石壺，石壺上有蓮葉蓋，一支箭首刻著蓮花的浮箭，插在蓮葉蓋中心。箭是木制的，上有刻度，水浮箭升，從箭上的刻度，就可看出是什么時刻和什么節氣。

根據全年每日晝夜的長短微有差異，燕肅又把24節氣制成長短刻度不同的支浮箭，每一個節氣晝夜各更換一支。這種刻漏，制作簡單，計時準確，設計十分精巧。

燕肅成功制造蓮花刻漏的年代是1030年。經過試用，仁宗皇帝在1036年頒布政令，在全國統一推廣使用。

蓮花漏頒行后，“各州郡用之以候昏曉，世推其精密”，“分刻不差”，各地“皆立石載其法”。

蘇軾在卸任杭州通判最后一年，燕肅的外曾孫傅裼向他提供了一份資料，記錄徐州居然廢棄燕肅生前所創的蓮華漏刻計時，使用了本地盲人衛樸粗制濫造的一個漏壺，她僅有壺而無箭，需人工注水。蘇軾立即著文批評徐州“廢法而任意”“如兒戲然”。說衛樸“恃陋而欺眾”，甚至擔憂后世效仿其“不知命”的行為。

這篇文章為《徐州蓮華漏銘并序》，首先就贊揚了燕肅當年發明的蓮華漏工藝精湛，“以創物之智聞于天下”，且各州郡普遍沿用，“雖有巧者，莫敢損益”。原文前半部分迻錄如下：

“故龍圖閣直學士禮部侍郎燕公肅，以創物之智聞于天下，作蓮華漏，世服其精。凡公所臨，必為之，今州郡往往而在，雖有巧者，莫敢損益。而徐州獨用瞽人衛樸所造，廢法而任意，有壺而無箭。自以無目，而廢天下之視，使守者伺其滿，則決之而更注，人莫不笑之。”

歷史進入近現代，中科院外籍院士、英國著名生物化學和科學史家李約瑟對燕肅有一著名評價：“燕肅是個達·芬奇式的人物。”殊不知，達·芬奇固然是人類歷史上少有的全才，可他生活于十五世紀，距離燕肅的十一世紀差著四五百年呢。他這句話應該倒過來才對：達·芬奇是個燕肅式的人物。

欄目策劃/編輯 馬純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