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年的正月寒風刺骨,蔡州城頭火光沖天,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還沒落地,便被戰火燎起的熱浪蒸發成了水汽。
一位身著金甲的宋軍將領躍下云梯,手中長刀劈開最后一扇城門,身后“孟”字大旗獵獵作響。
他踏過金兵尸骸,走進了皇宮之中,在廢墟中找到一具自縊的帝王遺體,這是金國的末代皇帝金哀宗。
他親手將金哀宗的尸身一分為二,一半裝殮南運,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他似乎想起二十年前祖父講述靖康之變時,眼角那滴始終未落的老淚。
百年前的開封汴梁,只怕要比如今的蔡州更加慘烈吧。
當裝載遺骸的車駕駛向臨安時,沿途百姓焚香跪拜,涕淚橫流——108年的靖康之恥終于得雪。
這位終結百年國恥的將領,名叫孟珙。
將門虎子,血火中淬煉的將星
1206年的襄陽城頭,一位少年在箭雨中挽弓搭箭。
年僅十一歲的孟珙隨父鎮守京西門戶,刀光劍影成了他童年的玩具,軍營號角代替了搖籃曲。
父親孟宗政指著城外黑壓壓的金兵對他說:“此城若失,臨安危矣。”
這句話如同烙印刻進少年心底。
孟珙的軍事基因可追溯至岳家軍,曾祖孟安、祖父孟林皆是岳飛帳下猛將,父親孟宗政更是在開禧二年(1206年)的襄陽保衛戰中屢立戰功,孟家歷代人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大宋的鐵血。
孟宗政鎮守棗陽時,組建“忠順軍”屢破金軍,少年孟珙耳濡目染,練出了“測距離必中”的神射術,更琢磨出一套“虛實結合”的戰術思維。
有次金軍圍城,他率數十騎夜襲敵營,故意在馬尾巴綁上樹枝揚塵,讓敵軍誤以為宋軍主力殺到,竟嚇得連夜拔寨而逃。
將門虎子的傳奇就此拉開序幕。
南宋嘉定十年(1217年),襄陽城外殺聲震天,孟宗政奉命抗擊金軍,而22歲的孟珙卻斷言金軍必然會偷襲樊城,己方只要在羅家渡伏擊,定然大有斬獲。
孟宗政聽從了自己這個兒子的建議,果然在進軍過河時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隨后父子二人又帶兵去救援棗陽,亂軍之中二人失散,孟珙登高眺望,指著一個被包圍的白袍身影高呼:“我爸爸在那!”
說罷帶輕騎沖陣,手中一桿鑌鐵梨花槍舞地密不透風,一路殺進了金兵包圍,將孟宗政救了出來。
父子二人脫困后各率精騎穿插敵陣,在棗陽城下殺得金軍人仰馬翻。
但真正讓孟珙名聲大震的,是嘉定十二年(1219年)的棗陽保衛戰。
金軍主將完顏訛可率十萬大軍猛攻,再次包圍了棗陽,孟宗政帶著兒子堅守數月,眼看糧草將盡,24歲的孟珙竟帶著敢死隊從地道殺出,繞到敵后焚燒金軍糧草,并帶兵沖殺,連挑金兵一十八寨,斬首上千人。
當沖天火光映紅棗陽城時,城下金兵望著這位“火里來火里去”的少年將軍,竟嚇得驚呼“雷公來了”。
四年后,孟宗政病逝軍中,年輕的孟珙接過兩萬“忠順軍”,在棗陽開鑿漕渠、灌溉良田十五萬石,創下“軍民分屯,戰守兼備”的典范。
此后十年間,孟珙如同大宋王朝的“消防隊長”:黃州告急,他星夜馳援擊退金軍;襄陽兵變,他單騎入城招降叛將;棗陽再次被圍,他設伏全殲金軍精銳“花帽軍”。
到宋理宗繼位時,這位三十出頭的將領已成為南宋軍方一顆新星,而命運正等著他去完成一項改變歷史的使命,當年岳飛“靖康恥,猶未雪”的悲嘆,將由他部將的子孫實現。
當蒙古鐵騎將金朝逼入絕境時,命運的指針指向了孟珙。
蔡州風雪,百年國恥終得雪
金哀宗在汴京陷落后逃至蔡州,做著最后的帝王夢,硬是要把蔡州打造成自己的“鐵城”。
紹定六年(1233年)秋,蒙古統帥塔察兒久攻蔡州不下,遣使邀宋合攻。
朝堂上爭議四起:有人懼怕重蹈“海上之盟”覆轍(北宋和金滅遼時簽下的盟約,后來雙方反目北宋被金所滅),有人垂涎分一杯羹。
最終權臣史嵩之拍板:遣孟珙領兵兩萬,攜糧三十萬石北上。
誰都沒想到,這位將領將親手終結一個時代。
這年的冬天格外冷,蔡州城外的宋蒙聯軍大營里,孟珙正與蒙古將領塔察兒對坐飲酒,短短幾天的時間,孟珙的軍事見解已經征服了這只來自草原的雄鷹,他和孟珙傾心相交,情到深處,二人干脆結拜為異姓兄弟。
倴盞喜,約為兄弟,酌馬湩飲之——《宋史·列傳·卷一百七十一》
銅燈在風雪中搖曳,兩個來自不同文明的統帥用手勢比劃著攻城方案——這對臨時盟友都清楚,他們即將聯手終結一個延續百年的王朝。
金國此時已窮途末路,被蒙古鐵騎攆得只剩蔡州一座孤城,但困獸猶斗的金軍依然讓蒙古人吃盡苦頭,而蔡州攻城戰更是空前慘烈。
面對從云梯上爬上城頭的宋蒙聯軍,金兵熬好了熱油從城頭上倒了下去,直接把攻城的士兵都澆成了“熟人”。
豆油澆完了就殺豬宰羊,熬豬油、牛油倒下去,最后牲口也殺的差不多了,喪心病狂的金兵竟將老弱孩童熬成“人油”潑向攻城將士。
孟珙親臨城南指揮,見狀恨得咬牙切齒,眼睛都紅了。
他立刻派出一個道士去做說客:“你們能不能干點人事,只要你們不再殺害城中百姓,破城之日可以讓你們自行逃命,絕不追殺。”
金人驅其老稚熬為油,號“人油炮”,人不堪其楚,珙遣道士說止之——《續資治通鑒·宋紀·一百六十七》
端平元年(1234年)正月初十,孟珙親率“選鋒軍”攻破南門,又殺到西門把蒙古軍放了進來。
金哀宗完顏守緒見大勢已去,竟然還玩了一手“抽象操作”——立刻禪位給完顏承麟,這樣他就不是亡國之君了。
結果禪位大典還沒舉行完,宋蒙聯軍就打了進來,金哀宗一看,得,自己還是趕緊吧,當即繩子一扔,“自掛東南枝”了。
等到血戰中的孟珙殺到皇宮,只見梁上懸著金哀宗的尸身,他冷靜分割遺骸,特意用兩層棺材裝殮,一層放骸骨,一層放金國印璽,親自押解回臨安,將百年屈辱化作凱旋捷報。
當金哀宗半具遺骸獻于臨安太廟時,理宗皇帝對著徽欽二帝靈位泣不成聲,他將金哀宗遺骨投入烈火中焚燒,那一刻,太廟的穹頂仿佛都在回蕩岳飛“直抵黃龍府”的誓言。
自1127年靖康之變,滿打滿算已經108年的國恥在這一刻洗刷。
孟珙卻無驕色,面對皇帝賞賜只淡然道:
“宗社威靈,陛下圣德,三軍將士之勞,臣何力之有?”——《宋史·卷四百一十二·列傳第一百七十一》
但慶功宴上,孟珙卻始終眉頭緊鎖。
他在蔡州城親眼見過蒙古軍隊的燒殺搶掠,更記得塔察兒臨別時那意味深長的微笑:“兄弟你我二人就此別過,南望之事,后會有期。”
這個比蒙古帝國更可怕的對手,此刻正隔著淮河,覬覦著大宋的半壁江山。
獨擎危局,長江防線上的魔術師
金國剛滅,蒙古鐵騎已踏響南下的蹄聲。
端平元年(1234年)六月,宋理宗想要光復故都,于是派兵出擊汴梁,和蒙古正大光明地搶起了地盤。
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宋軍被打得落荒而逃,無可奈何的宋理宗只能再問孟珙,如今應該怎么辦。
孟珙昂首道:“陛下想打仗就來問我,想求和就去問別人吧,我不知道怎么求和!”
(臣介胄之士,當言戰,不當言和!)
這句擲地有聲的宣言,開啟了他十二載抗蒙生涯。
端平二年(1235年),蒙古大汗窩闊臺撕毀和約,兵分三路南下。南宋朝廷驚慌失措之際,孟珙再次臨危受命,這一次,他面對的是比金軍更強大的敵人——蒙古鐵騎。
在黃州保衛戰中,蒙古名將口溫不花率主力猛攻,用拋石機將城墻砸出三十多個缺口。
孟珙白天組織軍民搶修,夜里派船隊突襲蒙古水師,竟創下“一日七捷”的奇跡。
當蒙古人架起“回回炮”準備最后一擊時,孟珙突然打開城門,率精騎直撲敵營中軍大帳,差點活捉口溫不花。
此戰過后,蒙古士兵斗志大減:“有孟珙這個軍事外掛在,這仗沒法打啊,趁早回家算了。”
南人中有孟珙,吾等難遂志也!
端平三年(1236年),蒙古名將塔察兒猛攻江陵,這座控扼長江中游的咽喉之地一旦失守,南宋將被攔腰斬斷。
孟珙星夜馳援,上演軍事史上經典的“光影魔術”:白晝旌旗變幻,夜間火把綿延數十里。
蒙古軍見江面“一日易三色”,疑有重兵,軍心大亂。孟珙趁機突擊,連破二十四寨,長江防線轉危為安。
次年蒙軍卷土重來,十萬大軍圍困黃州,城中軍民聽聞“吾父來矣”(孟珙曾任黃州知州),頓時士氣大振。
孟珙把帥帳設在城樓,親斬四十九名逃兵穩定軍心。
最精彩的一幕發生在城墻下——蒙軍撅著屁股挖墻時,孟珙突然大笑:“正合我意!”
他命守軍反向掘進筑第二道墻,待蒙軍破墻涌入,前遇新城墻,后遭滾石襲擊,數千人墜坑斃命。
這場“地道魔術”讓蒙軍尸填壕塹,悻悻退兵。此戰后,“機動防御大師”威名響徹歐亞。
事后宋理宗賞給孟珙一只金碗,孟珙自己有添了五十兩白銀放在金碗里,一起給了戰死的將士家屬們。
孟珙的視野超越戰場,他重建襄樊防御體系,直言“襄樊為天下脊”;收復夔州時組建鎮北軍,精選一萬五千勁旅分駐要沖。
當朝堂茍安之際,他上奏:“必得百萬兵,分屯北邊!”
可惜這些深謀遠慮,終被淹沒在西湖歌舞中。
將星隕落,十年國殤
1240年的襄陽校場,四十五歲的孟珙檢閱新軍。
他剛剛完成畢生最恢弘的布局:在川蜀-京湖-江淮三大戰區筑起“三層藩籬”防御體系。
望著操練的士兵,他突然對副將嘆息:“此障能御胡馬幾年?”
副將愕然無言。
六年后,當蒙古鐵騎踏破襄樊,人們才懂他話中深意。
晚年的孟珙陷入英雄最痛的困局。
淳祐六年(1246年),蒙古軍中的南宋降將范用吉給孟珙送信,自己想再次投降南宋:“北邊太冷了,我想回家了。”
孟珙見信大喜,立刻向宋理宗匯報了此事,希望宋理宗能厚待范用吉,以此來招攬更多蒙古將士歸順。
誰知等來的卻是一道嚴厲批評的圣旨:“此人兩面三刀,反復橫跳,你竟然還敢收他,難道不怕他再跑嗎?不準投降,讓他愛去哪去哪。”
從老趙家的心理看,這是祖傳的“防備武將病”又發作了,就是害怕范用吉回來后成了孟珙一派的人,以后難以制衡孟珙。
心灰意冷的孟珙上書求退,在江陵府嘔心整理畢生兵法。
淳祐六年(1246年)九月三日夜,五十二歲的名將病逝任上,巨星隕落之夜,天現異象——有巨星自東北墜,聲震四野。
孟珙靈柩南運時,鄂州軍民白衣相送百里,沿途百姓設祭,香火不絕。
朝廷追贈太師、吉國公,謚“忠襄”,卻掩不住防線崩塌的轟響。他親手打造的鎮北軍被肢解,曾經固若金湯的三層藩籬,在無人懂得調度的將領手中土崩瓦解。
孟珙去世后十年(1256年),蒙軍突破長江,南宋滅亡的頹勢無可挽回;又十八年(1273年),蒙古鐵騎踏破襄陽;1279年崖山海戰,陸秀夫負幼帝投海,南宋滅亡。
三百年后《明史》評說:
“珙亡,宋無良將矣!”
當臨安城破之日,流亡的南宋遺民在崖山海船上回望故土,突然想起孟珙臨終前在江陵城頭的嘆息:“襄樊既破,江南必不能守。”
站在歷史的長河邊回望,孟珙的一生恰似南宋王朝的縮影:他用卓越的軍事才能創造了聯蒙滅金的輝煌,卻也無法阻止朝廷的腐朽墮落;他構筑起最堅固的防線,卻抵不過君臣的猜忌內耗。
當我們感慨"崖山之后無中國"時,更不該忘記那個在風雪中鎮守邊疆的身影——他是靖康之恥的終結者,是南宋最后的軍神,更是一個用一生踐行"精忠報國"的真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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