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在上海程十發(fā)美術(shù)館觀看了“游刃乾坤:近現(xiàn)代海派篆刻的崛起暨來楚生 陳巨來 葉潞淵篆刻學術(shù)特展”。看展時,我想起了和來楚生先生幾十年前的交往中難忘的往事。
我與來楚生先生是1970年認識的。當時,姨公王個簃要我送本冊頁給來楚生,冊頁首頁是姨公畫的《碩果圖》。姨公叮囑我千萬別弄丟了,來先生畫好后,還要請其他畫家畫。我出發(fā)前,姨公說,來先生經(jīng)濟條件不寬裕,叫親婆拿兩罐午餐肉帶給來先生。
我記得蠻清楚,來楚生先生住在蘇州河南邊的康定東路歸仁里。居住條件很普通,沿窗有兩個小寫字臺,一個刻章用,一個畫畫用,中間有個八仙桌,一只大櫥,和兒子一起住。當時畫家在經(jīng)濟上是很一般的,他在畫院的工資是八十元一個月,很少有其他收入,平時就抽飛馬牌普通香煙。
來先生不善言辭,平時沉默寡言。當他打開冊頁,端詳著姨公的《碩果圖》時,指著下方一串半生熟淡黃稍帶青色的枇杷和中間藤筐內(nèi)成熟的楊梅時說:“畫得好,畫得好!既有缶翁吳昌碩厚重金石之面貌,又具自己靈動雅逸之風格。”他贊不絕口,對畫上的每個細節(jié)都向我作了詮釋。一席話,讓我受益匪淺。
來先生當場開筆畫蘭花。在繪畫方面他和別的畫家不太一樣,他先起稿,布置好章法再畫;而別的老先生大都沒有這個畫法,一般草稿后就直接作畫,考慮用筆多一些,構(gòu)圖考慮少些。來先生的畫風以簡潔著稱,他推崇八大山人的風格,最鮮明的特點是一筆下去很少有復筆的,他心里有底稿。我看他作畫時,一筆下去,想一想,再下一筆。他研究八大山人像研究懷素的草書一樣,簡練到不能再簡練,畫蘭花不畫葉子,簡潔到極致了。可惜的是,來先生留下的作品不多,尤其是大幅作品少之又少。
他的印章很受歡迎,幾次到他家,他都在刻章。他刻印章與陳巨來先生的風貌不同,陳先生用薄刀和小刀,他用的是厚刀。他只有刻朱文時打印稿,刻白文不太起印稿。來先生治印很嚴謹,有時為了治一方印,起稿八至九張是常態(tài),打好滿意后在石上用墨涂好,一刀下去,不太改動,他和我說這樣比較自然,有神來之筆的感覺。他行刀很慢,有時候一刀下去要想半天,基本上不修,印石邊剝落也成就自然。他學吳昌碩、王個簃篆刻的風格,但不照搬,有自己的想法,漸漸自成一格。
來先生對印章的線條和章法頗有建樹,在《然犀室印學心印》手稿中寫道:“余以為印文之有章法,亦猶室內(nèi)家具物件之有布置也。何物宜置何處,全恃布置得宜,譬諸櫥宜靠壁,桌可當窗,否則,零亂雜陳,令人一望生憎,雖有精美家具而不美也。印文章法亦然,何字宜逼邊,何字宜獨立,何處宜疏,何處宜密,何處當伸展,何處應緊縮,何處肥,何處瘦,何筆長,何筆短,亦全賴布置之得宜耳。或謂刀法第一,章法次之,余以為刀法與章法應并重。刀法者,猶家具之精美也,若零亂雜陳,望之可厭,決無佳構(gòu)。”他對印章的線條特別講究,來先生認為“線細貴遒勁,如高柳之垂絲,線闊貴渾雄,如長鯨之飲海。反之,纖巧嫩軟,平扁臃腫,便落下乘矣。線闊未必老,愈闊愈難老;線細未必嫩,愈細愈不嫩。要在刀法老練,不在線條細闊也……”
來先生高興時也會談及對同道的看法,他說陳巨來的章是靠修出來的,白文和朱文刻得太過光滑。他和我說,一方印章洗干凈后,如看不清筆觸,就缺乏趣味了。
來先生刻印章藝術(shù)性強。他的圖章刻好后用圖片放大看,刀法像書法的墨跡有頓挫,既能放大,又可縮小,越大越漂亮,這是來先生的特點。當時社會上評論上海兩位篆刻大家,奔放的是來楚生,規(guī)矩的是陳巨來。
原標題:《晨讀 | 龔曉馨:我和來楚生先生的忘年緣》
欄目編輯:華心怡 文字編輯:史佳林
來源:作者:龔曉馨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