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咽氣前,沈括跪在病榻前對天發誓:
“欽天監和昭昭,我以命相守,不死不休。”
三年孝滿,他親手卜出大婚吉日,讓我靜待十里紅妝紅綢滿天。
陛下一道急詔派他前往西南尋龍點穴,不幸路上遇刺墜崖,尸骨無蹤。
我歃血為引施行尋蹤術,十指剜破也沒能找到他半縷殘魂。
三個月后,我終于心死,讓下人掛上白燈籠。
沈括卻牽著一個俏麗的姑娘走進府邸,冰冷目光碾過我一身縞素:
“婚典如期舉行,但我要娶的是靈漪。”
我打開爹留下的錦囊,原來他早已占出這樁姻緣劫數。
后來我遵循指引化解災劫,成全沈括和他的心上人。
他卻為何哭著求我別走?
1
“我要退婚。”
四個字,如同重鞭抽打在我的心頭。
沈括眼神冷然,看我如同一個陌路人。
王管事見我臉色白得嚇人,硬著頭皮打圓場:
“監正身體未愈,記憶有損,我去下帖請太醫……”
沈括的臉色陰沉欲雨:
“我沒問題,什么都記得。”
“蘇明昭,是我的師妹,我師父的獨女,但也僅此而已。”
“從前我為了報答師恩才娶她,但如今我有了真正的心上人,不能一錯再錯。”
沈括牽著嬌小的女子,神色堅定。
為了報恩……?
我的手心一片冰涼。
袖口跌出一張大紅的婚書。
信紙的邊緣被反復摩挲,已經微微卷邊。
沈括的親筆蒼勁有力,一如他朗月清風的為人:
昭昭明月入我懷,不負蒼天不負卿。
我捏著婚書的手指在抖,聲音也在抖:
“你親手寫的,也是錯的嗎?”
沈括看著婚書,眼底閃過茫然。
突然他眉心緊蹙,痛苦地閉上眼。
“不對,這……”
靈漪先我一步走到他面前,雙手覆上沈括的臉,柔聲勸慰:
“括哥哥,你別急。”
沈括抬眸和靈漪對視,眼中的迷離瞬間變得堅定。
“錯,以前都錯了。”
“我對靈漪,海枯石爛,此情不改。”
說著,他右手掐訣,指向我手中的婚書。
薄薄的紙頁瞬間被火光舔舐,熾熱逼上我的指尖。
心里的涼意卻一點點蔓延全身。
我不可置信看他,嘴唇發顫:
“那三年前對爹的承諾,也不作數了嗎?”
“欽天監和昭昭,我沈括以命相守,不死不休。”
一字一句,猶在耳邊。
沈括瞳孔驟縮,似有動搖。
靈漪哭出聲,眼淚砸在他的手背上。
“括哥哥,既然你已有婚約,我還是走吧。”
“這樣的高門顯貴,我和孩子配不上。”
沈括身形一顫,轉頭看我時,眼里只剩下輕蔑:
“既然你非我不嫁,我也答應了師父照顧你。”
“那我就勉為其難讓你做妾室,以后伺候好靈漪和孩子,不得僭越。”
扎入心臟的冰凌終于爆開,刺得五臟鮮血淋漓。
壓在眼底的淚滑落臉頰。
我拔出頭上的梅花玉簪,用力折斷。
“你我從此,猶如此簪,情斷義絕。”
這是十歲那年沈括親手為我雕的簪子。
他冷笑著,毫不猶豫碾踩碎簪離去。
我跌坐在地,被貼身侍女青螢慌張攙起。
“小姐,你別氣,誰不知沈監正一直把你放在心尖上疼惜。”
“他定是被那女的什么妖術陣法迷惑了,絕不是真心!”
我爹是一代堪輿大師。
沈括是爹最出色的弟子,承了他的欽天監監正之位。
論堪輿營造法術,天下幾乎無人可出其右,誰能迷惑到他?
只是人心善變,在朝夕之間。
沈括令人清理他府內所有與我有關的東西。
我匆忙跑進婚房,布置被拆得七零八落。
出使西南前,沈括親手布置的鴛鴦交頸陣,只剩陣眼中的羅盤。
羅盤需要雙人指尖血溫養四十九日,以護佑姻緣平順長久。
他每次為我取血都要哄半天,生怕我受疼。
第四十八天,他受陛下急詔離開。
羅盤沒有養成,陣法無從施行。
愣神中,沈括惱怒的聲音響起:
“蘇明昭,誰允許你闖入我和靈漪的婚房的!”
我隱忍心頭翻涌的酸澀,顫聲道:
“我只是來拿回——”
靈漪笑意盈盈,款步走出來。
我看見她身上的嫁衣,眼睛一瞬間睜得裂出血紅。
“脫下來!還給我!”
我緊緊咬著牙,氣得渾身發抖。
靈漪慌張躲進沈括懷里,顫巍巍落淚。
沈括眉頭一沉,伸手護住她:
“你叫嚷什么,嚇到漪兒了。”
“一件破衣服,我花十倍價錢給你……”
我眼睛血紅,幾乎是怒吼出聲:
“沈括!這是娘留給我的遺物!”
金線刺繡的并蒂蓮嫁衣,根莖位置暗合著牛郎織女星的星位。
是娘病重時,一針一線留給我的念想和祝愿。
靈漪身形嬌小,為了穿上我的嫁衣,生生剪掉了一截裙擺。
牛郎織女徹底分離。
如同我和沈括現在相對而立的位置。
我看著被毀的嫁衣,心臟抽痛。
娘希望我和她一樣,嫁給世間最好的男子,過最美滿幸福的一生。
我還沒讓她如愿,就連她的遺物也沒護住。
“把衣服還給我!”
我伸手去抓靈漪,要拿回嫁衣。
可是手還碰到她,她已經尖叫著朝后摔倒,癱坐在地上。
“蘇小姐,對不起!您別打我!我不是故意穿您的衣服的……”
“我馬上還你。”她一臉驚慌,拉扯身上的嫁衣。
“蘇明昭你鬧夠了沒有!”
沈括用力推開我,脫下外衣罩起靈漪,憐惜擁住她。
靈漪將揉得皺巴巴,還踏得臟污的嫁衣甩到我腳下。
瑟縮在沈括懷里,沖我挑釁一笑。
我怒火攻心,奮身去撕撓她。
還沒靠近,沈括一腳將我踢開,眸色滿是怒意:
“敢再碰漪兒一根頭發,碎的就是你!”
他迅速捏出符印化成利刃,將嫁衣碎成千片。
我伏倒在地,眼前是殘破不堪的并蒂蓮。
心底最后一絲希冀終于熄滅。
沈括面無表情地踩在碎布上,居高臨下看我:
“裝什么,我賠你十件金縷衣就是了。”
“馬上給漪兒下跪道歉。”
我擦去嘴角溢出的血絲,冷笑道:
“你做夢。”
“你!”沈括額角青筋凸起。
他喊人進來,冷聲吩咐:
“蘇明昭目無尊長,按師門戒律,重鞭五十。”
“拖下去,立即執行。”
欽天監的懲戒暗房我并不陌生。
小時候我調皮總偷跑出府玩,被爹抓到總要小懲大誡。
我從來都不怕。
施刑者都是師妹,總是做做樣子抽到地上,我配合慘叫就能蒙混過關。
但這一次,我被按住,扭頭發現是個生面孔。
長鞭落下,皮膚無損,但內里已經重傷。
這不是師門中人!
我的控訴被卡在喉腔,因為鞭刑接連落下。
抽得我唇色如紙,眼前發黑。
門外守著的青螢見狀不對,想沖進來阻攔:
“監正你瘋了嗎!這樣五十鞭,小姐受不住的!”
沈括看也不看我,徑直冷笑:
“過去哪一次她不是怕死裝疼,哪會真的傷得了她?”
說著他喚人拉走青螢。
青螢死死扒住門框,眼睛都哭紅了:
“小姐別怕!我去找人救你!”
沈括嗤笑出聲:
“誰也救不了她。”
因為自從爹去世,他就是最有權勢且最好的勘輿師。
我疼得發不出聲,腦中卻晃過一道清俊的身影。
這世上,還有他,能壓住沈括……
我用嘴型對青螢說了三個字,她愣住,馬上沖了出去。
“小姐等我!”
又一記重鞭抽下,內臟像被生生撕裂,嘔出一口血。
徹底陷入黑暗前,沈括終于喊停:
“差不多了,送去祠堂,讓她跪三天反省。”
兜頭冷水將我潑醒。
一個陌生婆子把窩頭扔在地上,啐了我一口:
“漪小姐心善,不讓你餓死。”
我無力地伏在陰冷的地面。
冷水將身上唯一的單衣浸濕,凍得我牙關打戰。
可五臟六腑卻像在炭火上滾著,深入骨髓的疼。
終于費力將窩頭抓到手里。
餿臭的味道逼入鼻腔,我滾下淚來。
從前我被罰跪祠堂,沈括都會帶著食盒溜進來。
我往嘴塞滿愛吃的菜肴時,他無奈輕點我的額角:
“小饞豬,別再惹師父生氣了。”
然后又變法術般掏出被子軟枕給我鋪好,自己去門外挨凍為我守夜。
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文章后序
(貢)
(仲)
(呺)
小牛文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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