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生命與告別

——讀《身后無遺物》有感

文/劉竹

《身后無遺物》是生活在美國加利福尼亞的日本詩人伊藤比呂美，年滿60歲后的生活記錄，她以平靜甚至有些調侃的口吻，記錄下了自己經歷的生離死別與衰老。

伊藤比呂美的母親在住院四年后離去，在為母親整理遺物時，她感慨道：“母親死后，我去醫院收拾她的東西，用幾個紙袋就全部裝下了。母親在病房生活了四年半，只擁有這么點東西。毛巾，牙刷，杯子，洗發水，紙尿褲。我忍不住為她喝彩。”

閱讀這本書時，我正在經歷疾病纏身的母親日漸衰老的日子。身患數種基礎疾病的母親，兩個月前又遭遇腦梗，變得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整個人迅速消瘦，連先前被子下鼓脹如快吹破的氣球的肚子也癟了下去，四肢的肌肉和脂肪消失殆盡，只剩下皮包骨頭。臥病在床的母親如今所需甚少，除了幾件換洗衣服，真的只是衣服，褲子已被紙尿褲替代，三餐都是半流食，連牙膏牙刷也省了。望著病臥在床的媽媽，曾經120多斤的身體變得那么小，那么干癟，那種不真實感讓我感到很震驚，內心的虛無感再次涌起，無邊無際。

即將86歲的媽媽，要說與伊藤比呂美的媽媽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愛美的她衣服特別多，雙滑門的衣柜里，四季衣服層層疊疊，塞得滿滿當當的，那里裝著她不同時期的審美與身體胖瘦的故事。然而除此之外，媽媽80多年積攢下的東西卻寥寥可數。媽媽有一抽屜不同版本的宗教書籍，它們有的書頁都被媽媽翻得起卷了，在抽屜里泛著柔和的舊書光澤，兩串念珠被媽媽摩挲得溫潤發亮，十字架在微光中靜靜佇立。這些物品承載著媽媽的精神寄托，成為她晚年最寶貴的身邊之物。

而我，肯定做不到像媽媽那樣的精簡。那些看過沒看過的書籍、那些珍藏多年已經泛黃的同學朋友親人的信件、那些手寫的密密麻麻的生活及心情日記、那些手繪的定格無數瞬間的手賬、那些我珍愛的一切細碎之物……它們對我來說意義非凡，早已與我的生命血脈相連，成為我的精神支柱。在我活著的日子里，我甘愿被它們羈絆，因為它們不僅是物品，更是我活著的證據。

伊藤比呂美也做不到，盡管她希望自己也能像母親那樣身后不留一物地死去。她說：“我肯定會攢無數東西，不舍得松手，直到死的那一刻，死后還要讓女兒們費盡力氣收拾。我很同情女兒們，不過，給父母送終和青春期一樣，是人生必經的過程。”

伊藤比呂美面對衰老與孤獨，尤其是丈夫去世后帶來的那種巨大的虛空感，隨性慣了的她感受到了老去的無邊寂寞以及獨自生活的種種不便。以前凡事有細心的丈夫處理，無需她操心，可現在，每月的那些賬單、房貸，都得靠自己來面對。

過去她曾想，“只要夫死了，第二天我就收拾行李回日本。可現在我的行李越來越多，收拾不過來……每次思考這個問題時，總是想到這里，我就頭昏腦脹再也想不下去。”后來她的丈夫真的死了，她卻并沒有立即回日本，也沒有搬離那所大房子，而是接受了慢慢自己的衰老和孤單，接受了消失的往日跟朋友們一起歡聚的家庭聚餐，接受了自己已經長不出的腋毛和疼痛的六十肩，而且并沒有放棄對生活的熱愛，跳尊巴、遛狗、寫專欄，最后還決定接受日本一所大學的邀請，回日本去教了三年的書。

伊藤比呂美用生動的文字，向讀者展示了自己60歲之后身體機能的各種衰退，和精神上的寂寞，讓閱讀此書的我提前對衰老有了預知——當某一天衰老真的降臨，或許仍會感到不適，但不會無措，也不會懼怕。

作者簡介：劉竹，重慶市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