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北京演藝集團出品、北京歌劇舞劇院制作演出的舞劇《主角》日前在北京首演。該劇改編自陳彥獲茅盾文學獎的同名小說,以秦腔名伶憶秦娥四十年人生浮沉為主線,試圖通過舞蹈語言闡釋個體與時代的復雜關系。本報約請三位青年文化工作者,就這部劇藝術探索的勇氣與具有爭議性的表達展開討論。
當代舞劇對文學改編的新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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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太奇敘事折射命運縱深。傳統文學改編舞劇常陷于“情節壓縮”的困境,而舞劇《主角》選擇了一條顛覆之路:該劇舍棄原著70余萬字的線性敘事,以“人生切片”為手術刀,剖開秦腔名伶憶秦娥命運的關鍵瞬間。這種非線性的“心理蒙太奇”敘事,使個體命運與歷史洪流的共振更為深邃。正如陳彥所言,舞劇“摒棄形而下的故事線,直擊形而上的精神內核”。但由此帶來的是細節處理上的稍顯模糊,如憶秦娥從初入劇團到成為臺柱子,缺少足夠的鋪墊和轉折,削弱了人物的感染力,難以讓觀眾共鳴。
極簡舞臺聚焦人性與掙扎。在舞美、燈光設計與多媒體影像的運用上,該劇展現出了較高的藝術水準。在場景設計上,放棄了眾多場景的描述,只選取少量卻高度概況的形象刻畫景物;燈光呈現層次鮮明,簡潔干凈,黑白色調的空間轉換與演員的表演構成了情感上的互動。但過于強調意象表達,也讓個別舞臺場景令人費解,如巨型戲服懸掛出場,略顯符號化,也未能與劇情和人物產生有效的關聯。
寫意式的舞蹈語匯顛覆傳統表達。該劇摒棄了炫技式的舞蹈語匯,整體使用更具生活質感的舞蹈語匯,既有感染力,也完成了舞劇情感的傳遞。但在“秦腔”這一戲曲語匯與舞蹈語匯的融合上仍有較大的空間,如嘗試將秦腔身段融入現代舞,但戲曲程式化動作與自由肢體語言的結合略顯生硬,“水袖舞”雖具視覺美感,卻未突破傳統戲曲舞蹈的范式。
總而言之,《主角》的探索值得肯定:它以舞蹈重構嚴肅文學,挑戰觀眾審美慣性,并通過個體命運映射時代精神。但其藝術表達與大眾接受度之間的鴻溝也不容忽視——先鋒性的表達既成就了作品的深度,也成為傳播的桎梏。如何平衡藝術實驗與敘事清晰度,或許是未來主創團隊需深思的課題。
現代舞臺上的傳統回響與藝術反思
云 澤
舞劇《主角》作為一部以非常有深度的小說為文本而改編的現實題材作品,不僅將幾十年間發生在秦腔女演員憶秦娥身上的情感經歷和個人成長進行了提煉和濃縮,同時也將以秦腔藝術為代表的中國傳統戲曲藝術在四十余年歷史長河中的興衰起伏,隱藏在憶秦娥這一人物的人生經歷之中。并且,秦腔是一門非常重視身段和程式動作的戲曲藝術,先天具備改編成舞劇的條件和優勢。然而,主創團隊并沒有將創作思路放到秦腔藝術本身,而是另辟蹊徑,用一種更加現代的方式對故事進行解讀,用盡可能多的藝術手段進行舞臺表達。
縱觀全劇,整場故事結構完整,敘事邏輯和事件推進清晰明了,主角與配角凝練、簡潔,舞美布景道具在保留了營造氛圍、還原場景的最低需求之外,大部分時間將舞臺留給了演員,讓主創有充分的空間,用舞蹈演員的身體向觀眾表情達意。
不過,如果從相對傳統的觀點看此劇,會感覺劇中運用“舞蹈”手段展現劇情、刻畫人物方面還略有欠缺。比如,女主角憶秦娥在不同幕里與不同人物的雙人舞較多,但還是要對人物進行更加充分、更加深入的舞段設計。此外,雙人舞和人物的“動作”占比過高,相對應的則是群舞發揮的空間受到壓縮。無論是推進劇情、烘托氛圍的群舞,還是展現陜西地區風格氣質的群舞,目前都沒有得到充分表現。當舞蹈成分不足時,舞蹈演員在舞臺上的表演,就難免會有更多“動作”而非“舞蹈”,用“動作”而非“舞蹈”推進劇情,也造成了“舞劇”關鍵特征——“舞”的作用和地位的弱化。此外,音樂可以考慮增加地域性特色,將秦腔戲曲音樂等地域性音樂的風格融入作品中,將這部作品作為介紹和推廣秦腔的重要載體,讓更多人通過觀看這部作品,不僅了解主角憶秦娥在舞臺和人生歷程中的經歷與選擇,也了解陜北音樂和人民的性格。
改編挑戰與藝術創新
未 晞
從文學作品到舞臺藝術的改編適配性角度來看,舞劇《主角》面臨著不小的挑戰。舞臺藝術不同門類各有特色,舞劇以動作語言為核心,在敘事上天然具有弱化情節與戲劇沖突的特性。相較于已有的話劇、京劇版本,舞劇《主角》刪除了“忠”“孝”“仁”“義”4位老師對憶秦娥成名的關鍵影響,對主角成長逆襲的呈現采用了較為機械的手法,如反復進出練功房的場景設置。這種處理方式很難充分挖掘文學原著中人物性格形成的深層邏輯,對憶秦娥堅強意志和韌性的塑造,情感鋪墊與遞進還不夠,最終使劇情聚焦于“一個女人與三個男人”的故事框架。雖然舞劇不必追求強敘事,但作為文學改編作品,如果削弱了原著豐富的故事表達,也引發了關于其改編適配性的質疑。此外,文學 IP 改編的扎堆現象,也不免讓人思考是否存在過度依賴 IP 熱度、缺乏原創性探索的問題。
從舞蹈本體的專業視角審視,舞劇《主角》的表現力確實存在提升空間。有觀眾將其戲稱為“啞劇式舞劇”,這種評價雖略顯夸張,但也反映出舞蹈語匯的不足。現代舞與戲曲元素的融合本應是該劇的一大亮點,然而在實際呈現中,兩者的結合未能達到渾然天成的效果,創新性與藝術感染力稍顯欠缺。
盡管存在上述不足,舞劇《主角》依然有諸多值得肯定的藝術亮點。在舞臺多媒體影像的運用上,該劇展現出了較高的藝術水準。憶秦娥后臺化妝場景中,面部特寫的清晰呈現與登臺瞬間的無縫銜接,巧妙地將影像與舞臺表演融合,生動展現了主角臺前幕后的雙重狀態;被媒體圍堵時,攝像機與大屏的互動,不僅作為道具推動劇情發展,更成為凸顯人物內心情緒的重要工具,這種不露痕跡的影像植入極大地增強了舞臺表現力。而劇末眾人戲服循環更替的場景更是極具象征意味,深刻詮釋了“人聚、戲開,悲歡離合,幕起又落”的藝術主題,將戲服升華為主角跌宕起伏的藝術與人生之路的象征意象,賦予作品更深層次的精神內涵。
2025年6月10日《中國文化報》
第6版刊發特別報道
《文學改編與舞蹈表達 如何尋找藝術平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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