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你當年帶十七個小伙子渡河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會親手建起航天城?”1962年深秋的酒泉基地里,工程師望著正在調試設備的孫繼先突然發問。這位正蹲在儀器前的開國中將頭也不抬:“那會兒哪有工夫琢磨將來?能活著上岸就是萬幸。”對話聲隨著戈壁的風沙飄散,卻將時光帶回到二十七年前驚心動魄的大渡河畔。
1935年5月的安順場籠罩在壓抑的暮色中,孫繼先攥著剛繳獲的駁殼槍,槍管還帶著余溫。河對岸敵軍碉堡的火光倒映在湍急的江面,像無數雙猙獰的眼睛。作為紅一軍團先遣團一營營長,他比誰都清楚此刻的兇險——身后是薛岳十萬追兵,面前是四川軍閥重兵布防的天塹。更棘手的是,整個渡口僅存的木船不過丈余長,船幫上還留著敵人倉皇逃竄時砍出的刀痕。
深夜突襲渡口的戰斗比預想順利。孫繼先帶著戰士們分三路包抄時,守軍正圍著篝火啃燒雞。槍聲炸響的瞬間,有個敵兵嚇得把雞腿插進了同伴的衣領。但這片刻的輕松很快被焦慮取代:二連長熊尚林追擊殘敵時,發現最后一條渡船正載著十多個敵兵往對岸漂去。“給老子回來!”這個江西老表舉著繳獲的英制李-恩菲爾德步槍,硬是把船逼回了南岸。船槳激起的水花濺在孫繼先臉上,冰涼刺骨。
黎明時分的選擇注定載入史冊。當肖華站在三百多名戰士面前動員時,孫繼先正挨個檢查二連戰士的綁腿。突然被點名的熊尚林愣了下,隨即咧開嘴:“營長,這船怕是要分兩趟?”孫繼先沒答話,只是把腰間僅有的五發子彈塞進他手里。九名首批渡河的勇士貓腰上船時,船身吃水線幾乎與江面齊平。對岸機槍掃射的彈道在晨霧中織成火網,木船就像片樹葉在浪尖顛簸。
趙章成那門迫擊炮堪稱神來之筆。當熊尚林他們的船被火力壓制得寸步難行時,這位后來的“神炮將軍”竟用左手托住沒架好的炮管,三發炮彈精確端掉了敵軍機槍陣地。爆炸掀起的煙塵中,孫繼先帶著第二撥勇士離岸。有個小戰士突然喊:“營長,這船咋在打轉?”話音未落,一發子彈擦著孫繼先耳畔飛過,在船幫上留下個冒著青煙的窟窿。
兩支奇兵的配合堪稱絕妙。就在孫繼先他們登陸北岸時,楊得志派出的偵察兵在下游五里處又搶到兩條漁船。三船齊發的場面讓對岸守軍慌了陣腳,有個川軍連長竟把望遠鏡摔在地上:“的!不是說共匪沒得船么?”當毛澤東三天后站在瀘定橋頭時,十八勇士已為大部隊開辟出兩條通道。歷史往往充滿黑色幽默——蔣介石在重慶聽到戰報時,正在畫舫上宴請外國記者。
龜兒子
戰爭年代的生死往往只在瞬息。熊尚林1942年在平西反掃蕩中犧牲時,懷里還揣著強渡大渡河時的五發子彈。而孫繼先帶著同樣的五發子彈,從孟良崮打到舟山群島。1955年授銜儀式上,當周恩來把中將軍銜命令狀遞給他時,突然壓低聲音:“你還記得趙章成那門迫擊炮嗎?”兩人相視一笑,周圍將星云集的禮堂仿佛又響起了大渡河的濤聲。
戈壁灘上的傳奇更令人唏噓。1958年孫繼先率二十兵團開進酒泉時,戰士們在帳篷里發現他半夜總對著西北方出神。后來才知道,那個方向三百公里外,就是當年西路軍全軍覆沒的梨園口。歷史給了這位老紅軍奇特的使命——二十七年前帶人強渡天塹,二十七年后帶人叩問蒼穹。當1960年我國首枚導彈發射成功時,監測屏幕上跳動的數據,竟與當年木船在浪濤中的起伏軌跡驚人相似。
1988年,酒泉基地的東風烈士陵園新立了塊無字碑。躺在里面的孫繼先沒等到神舟飛天,但他帶出來的航天人,把十八勇士的勇氣化作了托舉火箭的烈焰。如今站在大渡河鐵索橋上,還能看見當年彈痕與衛星發射架的倒影在江水中交疊。歷史從不會忘記,那些在絕境中劈出生路的勇者,正如江河永遠記得破浪的舟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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