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7月的一個普通日子,對已經年過半百的許民慶來說,可不普通。
本來他正像往常一樣工作,工友卻忽然遞來一封信,許民慶隨手接過。當他看到信上寫著的“許繼慎之子”幾個字的時候,內心一瞬間震驚不已。
在許民慶朦朧的記憶中,父親每次回家都會將他高高舉過肩頭,用自己的胡茬蹭著他的小臉,笑著說:“我們民慶以后要做讓老百姓慶賀的事。”
誰知道,2歲那年,許民慶就失去了自己的父親,后來母親就將他送到了舅舅家借住。13歲的時候,母親帶著一身傷病回來,奄奄一息的母親緊緊握著許民慶的小手,叮囑對方:“你要記住,你父親……是國民黨團長……叫許繼續……”
從這天開始這個名字就成了許民慶的一個執念。1949年廣州解放的時候,他正在汽車駕駛訓練班學習,隨后就在報名表“家庭成分”一欄寫下:“父親許繼續,國民黨團長”。
沒人知道,這個的青年曾在深夜的珠江邊,對著滔滔江水練習怎么說出自己的身份,他怕自己記混,更怕被人看出心虛。
1950年,許民慶隨著解放軍汽車運輸隊進駐湖南衡陽。在那個“階級成分”高于一切的年代,“國民黨團長兒子”的標簽簡直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每次政治審查,他都要重復那段模糊的記憶:“父親在我兩歲時離開,母親說他是國民黨...”
但常常話都沒說完就會被打斷,隨后迎接他的就是審查人員警惕的目光。
1970年的那個冬夜是許民慶人生中最驚險的經歷。當時他駕駛卡車經過九曲嶺的時候,遠遠看見一群人圍著翻倒的拖拉機招手。
車燈掃過人群時,他突然想起白天剛被批斗過的場景,本能地踩下油門繞行。沒想到這一舉動竟讓他卷入一場“肇事逃逸”案,三個月后竟然就直接被判處死刑。
雖然在審判材料上,他寫下了“相信群眾,相信黨”的肺腑之言,卻被曲解成他已經認罪。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案件因為死刑的審批權收歸省里暫緩執行。專案組重新勘驗尸體的時候發現,幾名死者都沒有遭受碾壓的痕跡,這才排除了許民慶的嫌疑。
雖然不久之后許民慶被無罪釋放,但還是被原本工作的機器廠開除,隨后就被貶到鄉鎮企業工作9年,工資也非常低。
在許民慶努力完成父親“做讓老百姓慶賀的事”的期盼時,組織也在想辦法尋找他。
安徽六安,鮑勁夫已經在檔案館里泡了三年。1978年,當他第一次看到許繼慎的檔案時,這個年輕的黨史工作者就被深深地震撼了:黃埔一期生、紅一軍軍長、被張國燾誣陷殺害...他知道,這樣的英雄不該被遺忘,更不該斷了香火。
“許繼慎到底有沒有后代?”這個問題簡直成了鮑勁夫的心病。
他翻遍了所有舊報紙,給全國的黃埔同學會寫信,甚至跑到廣州圖書館查民國時期的戶籍資料。1981年夏天,當他從南京大學胡允恭教授的信中得知許繼慎有個內兄叫譚自昌時,興奮得把茶杯都碰翻了。
此時譚自昌已經搬到長沙,這位七旬老人看著鮑勁夫的來信,顫抖著從樟木箱底翻出一張泛黃的照片。那是1930年許繼慎在上海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年輕軍官抱著襁褓中的孩子,笑得那樣燦爛。
“慶娃左肘有個槍傷疤,是小時候玩土槍打的。” 他在回信里寫道,末尾又補了一句,“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雖然得到的答復不如人愿,但鮑勁夫還是不愿放棄。1982年,他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給湘潭江南機器廠寫了封信。沒想到,這封信竟在廠區傳達室躺了半個月,直到運輸科科長路過時瞥見“許民慶”三個字。這不就是那個總在車間角落默默修機床的老鉗工嗎?
同年,許民慶攥著那封來之不易的介紹信,跟著鮑勁夫走進了省檔案館,看到墻上掛著的許繼慎遺像時,他突然覺得心口就像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似的,那濃眉大眼和微微抿起的嘴角,分明和自己鏡子里的模樣有七分相似。
“你父親不是國民黨,是紅軍的軍長。”
鮑勁夫輕聲向許民慶介紹,并且遞過來了一疊已經有些泛黃的文件。看著“許繼慎”3個字,許民慶才明白過來,自己竟然聽錯了幾十年。
細細閱讀文件后,許民慶這才真正了解到自己的父親。
1924年,許繼慎考入黃埔一期,成績十分優異,同年,他又轉入中國共產黨。次年,他就成了“中國青年軍人聯合會”的主要領導人之一。畢業之后就參加了多次東征,立下許多戰功。
1926年,在葉挺獨立團擔任營長,在北伐戰爭中的表現十分英勇,雖然后來身受重傷,但還是堅持指揮戰斗,并在次年擔任第二十四師七十二團團長。
汪精衛叛變后,曾經以獨立師師長的職位作為誘餌,妄圖讓他背叛黨組織,但被他堅決拒絕。
1927年5月在武漢反擊夏斗寅叛亂的戰斗,許繼慎身受重傷,但還是堅守陣地指揮,為保衛武漢立下了赫赫戰功。
1930年任紅一軍軍長,很快就將其由組建時的2300多人發展到5000多人,將鄂豫皖蘇區有效鞏固和擴大起來。1931年他因抵制張國燾的錯誤路線,被誣陷為“改組派”殺害,年僅30。
1945年,許繼慎沉冤得雪,恢復黨籍,并且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1983年春節,許民慶第一次以烈士子女的身份回到安徽六安。在許繼慎烈士陵園,他顫抖著將一束野菊花放在墓碑前,碑文上“中國無產階級軍事家”的字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陪同的徐向前元帥秘書帶來老帥的問候:“當年你父親要是還在,至少是個大將。”
政府按政策給予許民慶烈士家屬待遇,但他婉拒了特殊照顧,只提了一個要求:“讓我入黨吧,這是我父親的信仰,也是我的心愿。”1985年7月1日,已經56歲的許民慶在黨旗下宣誓,他在入黨申請書里寫道:
“過去我以‘國民黨后代’的身份活著,今后我要以紅軍后代的身份為黨工作。”
退休以后,許民慶還是住在職工宿舍,他常常會把自己父親的故事講給女兒聽。2024年,這位英烈之后在睡夢中與世長辭,享年9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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