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這兩年,湖南、福建、河南、湖北許多高校都在撤銷英語專業。2023年,中科大發布《關于擬撤銷“英語”等6個本科專業的公示》,一度登上熱搜,成了第一個裁撤英語專業的985高校。
但讓王蕓想不通的是,學生少了,按理說她的工作會輕松一點,誰知道反而更忙了。除了正常的授課任務,她還要參加各種培訓、教研活動、教學比賽以及指導學生的各種競賽,比如她最近剛剛指導了學生用英語講中國故事的短視頻比賽。
感受到英語專業地位下降的,不只是大學英語老師。在小紅書上,中小學英語老師被裁員、英專生找不到工作的帖子比比皆是。有小學英語老師在一個日常的下午突然接到領導電話,得知自己被辭退后一臉茫然,也有英專生吐槽,畢業時全班公認的“翻譯之光”在紐約總部寫外交公報,而他自己則收到3次教培機構的裁員通知。“畢業前月薪3000狗都不干,畢業后狗都不干,我來干”的段子逐漸成為英專生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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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英語專業,不行了?
“學院領導開會時總跟我們說要有危機意識,說不定哪天專業就沒了。”
今年4月,在河北某獨立學院教英語的大學教師王蕓不止一次吐槽。她的學校早年英語專業招生紅火,每年能開10個班,最少也有8個班。轉折點是去年,只招到6個班,“這還是我們學院的領導爭取了一下,否則可能連6個班都不給。”王蕓說,獨立學院和公立學校不一樣,完全跟著市場走,領導明顯覺得英語專業不吃香了。
其實公立學校沒好到哪兒去。這兩年,湖南、福建、河南、湖北許多高校都在撤銷英語專業。2023年,中科大發布《關于擬撤銷“英語”等6個本科專業的公示》,一度登上熱搜,成了第一個裁撤英語專業的985高校。
但讓王蕓想不通的是,學生少了,按理說她的工作會輕松一點,誰知道反而更忙了。除了正常的授課任務,她還要參加各種培訓、教研活動、教學比賽以及指導學生的各種競賽,比如她最近剛剛指導了學生用英語講中國故事的短視頻比賽。
除此之外,她還負責組織大四畢業生的答辯工作,并且自己還指導了22篇論文,每人都要反復溝通修改,這讓她覺得非常累。有一位同學寫了20條參考文獻,格式全錯。她讓學生對照模板修改了好幾遍都沒改對。最后她只能一條條指出空格、標點、斜體等問題,“學校不招老師,一個人頂三個人用,還不停地給各種任務、各種考核,說你這個不行那個不行,我覺得現在比上課還要忙。”
王蕓發現,這不是她一個人的感受,她的很多同事普遍沒有以前的干勁了,“一方面是工作量大,大家都很累;另一方面大家也明白從學校里得不到什么”。幾年前,她所在的獨立院校逐漸由私人控股,學校的管理方式也發生了變化,“現在是老板說了算。資本家管理和教育家管理學校能一樣嗎?說得直白一點,就是為了賺錢。”她感慨道。
累還是其次,最讓她難過的,是感覺自己這份職業不再受尊重。剛工作時,她喜歡校園的學術氛圍,同事和學生都是有文化和素質的人,這種人文環境讓她很開心。在她看來,這些都不是錢能帶來的,但學校股份的轉折以及英語專業的地位下降,逐漸磨滅了她的職業自豪感。
感受到英語專業地位下降的,不只是大學英語老師。在小紅書上,中小學英語老師被裁員、英專生找不到工作的帖子比比皆是。有小學英語老師在一個日常的下午突然接到領導電話,得知自己被辭退后一臉茫然,也有英專生吐槽,畢業時全班公認的“翻譯之光”在紐約總部寫外交公報,而他自己則收到3次教培機構的裁員通知。“畢業前月薪3000狗都不干,畢業后狗都不干,我來干”的段子逐漸成為英專生的現實。
今年英語專業大一新生孟姿繁,一入學就感受到了就業的不景氣。她了解到老家河北邢臺市區的一所普通中學,英語老師招聘的最低要求都是研究生學歷,而且還是合同制的外聘教師,“沒編制”。
她所在的大學,是山西省一所綜合類本科院校,語言類屬于強勢專業。不過她發現,從學校對英語專業的課程設置來看,似乎壓根不是為了讓學生畢業后去企業做英語類相關工作,而是為了當英語老師。
這直接體現在學校英語專業的名稱上:“專業的正式名稱是英語,但在一些材料中括號里會注明‘師范’兩個字。”孟姿繁說,學校正在申請師范類專業的二級認證。這是一種資格認定,表示學校具備培養師范生的資質,即使非師范類院校也可以通過認證獲得這個資格,“通過之后,考教資不用面試,只要筆試通過就可以拿證”。
原本覺得大學生活很輕松的她,第一年就覺得很忙,平時下課之后的時間,幾乎都用來寫作業,賺學分,參加各種活動,但經常有一種“自己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的迷茫。
02
矛盾
英語專業這波裁撤潮,跟大環境脫不開關系。
先是2021年的“雙減”,很多校外培訓機構關門。據教育部數據顯示,截至2022年9月,線下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壓減比例達到95.6%,線上機構壓減比例達到 87.1%。其中數量最多的英語培訓機構受到的影響也最大,很多機構英語老師面臨失業。
再是2022年《義務教育英語課程標準》(簡稱“新課標”)推出,公辦中小學英語課時量被進一步縮減,英語與道德法治并列占比僅為6-8%,在所有學科中排名倒數第三。
英語專業地位的下降,首先影響的就是英語老師這份職業。要知道,一直以來,英語老師都是英專生最主要的就業去向。根據教育部學生服務與素質發展中心2023年公布的數據顯示,英專生主要就業去向中,教育行業吸納人數最多,占比39.8%。
北京外國語大學公布的《2020北京外國語大學畢業生就業質量年度報告》也顯示了類似的結果:教育業以34.66%的占比,高居畢業生就業榜第一,其中高校、中小學和各類教育機構的英語教師又是首選。
政策的推行,有著時代背景。隨著中國國際地位提升,以及中國文化的不斷傳播, 英語不再是被認為是一種必須掌握的語言, “這兩年越來越多學生有這樣的反映,他們認為英語不重要了”,在邯鄲市教初中的英語老師樊博文觀察到。
但不可否認,英語專業被裁撤,也有著專業本身的問題。據陽光高考網數據顯示,我國多達994所本科院校設置了該專業,占本科院校總數近八成,其畢業生規模超10萬,嚴重過剩。 經濟向好時,企業尚能拋開專業限制招聘,但如今經濟下行,企業招聘更傾向于垂直的技術人才。
“說白了就是不實用,非英語專業的學生從小到大也在學英語,他們既會英語又懂自己的專業,而英專生如果學了英語但沒學精,別的專業又不會,這反而成了短板。現在AI和翻譯軟件越來越發達,有些英語專業學生寫出來的東西還不如AI翻得好,那人家還要你干什么?”,王蕓說。
不過她也承認:“我國英語專業人才的培養方式一直有問題,也就是‘啞巴英語’,這不僅是大學階段的問題。英語學習應該從基礎階段就開始注重聽說訓練,而不是到了大學還在補這些基本功。”
曾在華爾街英語培訓中心做了多年英語規劃師的Catherine,對此也深有感觸:“學校教學方式還是偏應試,講語法、背單詞。而且校內老師受體制影響,沒有過多硬性的考核,英語也不像語文數學那樣是主要學科,重視程度也不夠。”
事實上,正是教學方式上的問題,讓華爾街、英孚這樣的教培機構在過去多年發展起來。Catherine是2016年進入華爾街英語培訓中心的,據她所說,那時候信息差比較大,尤其在北京教育理念和資源都比較先進,當時的華爾街英語正是主打“視頻課連續劇”的場景式教學,讓一年幾萬塊的課程能夠賣得很好。
事實上,政策制定者也看到了這個問題。就像2022年英語“新課標”的推出,除了減少英語課時量,也改變了過去背單詞、講語法的教學方式,轉而強調英語的場景化教學,注重英語的實際應用能力。
2024年新教材改革后,英語教材更是對標國際原版教材,小學一年級、三年級和初中一年級的英語教材全部更新,整體難度上升。“默認孩子已經有一定基礎,不再是零起點”,Catherine說,“中考和高考的聽力和口語也在改革,比如江蘇省去年就實行了中考人機對話考試。”
但當政策落到實處,問題顯然更復雜,就像河北一所高中的英語老師 王建輝所說:“表面上縮減英語課時量,但實際英語難度卻在提高。”王建輝時常研究新的英語考題,閱讀部分讓她感受頗深,“題材多樣,包括應用文、記敘文、說明文等,對學生思辨能力要求很高。有些文章翻譯成漢語,學生也未必能看懂。”
他清楚記得兩年前的一篇高考閱讀題,講的是“群體智慧”,前半部分介紹英國統計學家高爾頓的一個實驗——高爾頓在市場上讓人們獨立估算一頭牛的體重,結果發現平均值非常接近真實重量。結果后來有新的研究指出,如果允許人們分組討論后再估算,得出的結果會更準確,“這篇文章邏輯很復雜,還有很多派生詞匯,考生理解起來非常困難。”
此外,一道關于露營的續寫題,也讓他印象深刻。題目講的兄弟倆在山頂露營時,帳篷起火的情節,考生需要寫出他們如何解決問題并生存下來。王建輝說,這類題型不僅考察語言能力,還考驗思維能力和創造力,“但很多農村孩子可能從未接觸過這些新興概念和生活場景”。
這種“上減下增”的矛盾,甚至延續到了小學的英語教學。武漢光谷區一所小學的英語老師董思思觀察到,2024年英語新教材出來之后,學習難度明顯上升,學生不再是先學字母、單詞這種基礎內容,而是直接進入句子學習階段。
她專門對比過不同年級的教材,發現目前三年級的英語難度已經接近前兩年五年級的水平,“里面摻雜了很多中國元素,比如像京劇變臉的文化、司馬光砸缸這樣的故事,都會用英文來呈現,這是為了響應國家倡導的‘用英語講好中國故事’的理念。”
和體制內老師們委婉的吐槽不同,做英語培訓的Catherine說得更直接:“雙減要減負,新課標卻又上難度,但同時又要弱化英語,這些要求完全是不搭邊的。”
03
英語老師何去何從?
2019年,Catherine回老家重慶結婚,離開了工作了4年的華爾街培訓中心。此后她便和老公開始英語培訓方面的創業。
兩人一路上挫折不斷,在重慶跟一家雙語幼兒園合作招生,結果遇上了疫情不得不關門;此后她回到北京去一家K12機構工作,同時她和老公找了一個外教合伙人再次創業,誰知又遇到雙減。不但她再次失業,外教合伙人也回了國。
兩人只能自己堅持,期間他們關掉了線下,全部轉到線上,通過打造老公的個人IP,線上面向K12階段的孩子獲客,目前小紅書賬號有將近10萬粉絲。
Catherine夫婦利用自媒體創業
她還記得2021年8月,就在“雙減”頒布前后腳,她曾所在的華爾街英語宣布破產,一度上了熱搜。她在朋友圈專門轉發了這一消息,表示震驚。她當時的同事,有的和她老公一樣成為了個體老師,也有的轉去做留學,去英孚等同行,“像我這種銷售崗位不受英語專業的局限,有人賣保險、做金融理財,也有繼續做培訓的。”Catherine談起英語教學從業者去向,她認為未來教培不是沒有市場,而是去機構化,更多英語老師會以個體老師的方式出現。
她從不認為英語短期內會真正變得不重要,尤其是K12,“因為有著考試的剛需,學生和家長對英語的期待沒有明顯改變,這不是隨便學兩句hello或者點餐英語就完事了。”
在她看來,英專在校生也不必為專業過于焦慮。和很多英專生選擇讀研提高自己在就業市場的競爭力相反,她的建議是多走進社會,越早越好了解市場、了解用戶、了解自己,打開思路,不要被專業捆綁住。
與Catherine探索創業的勁頭不同,王蕓的同事,更多地是在體制內站穩腳跟,她的不少同事通過讀博去了公立院校。她自己也曾想過離開,但現在隨著年齡的增長,她不想再折騰了。
她的學校每月都有考核,但她已經不在意這些,考核表也懶得看,給多少錢,誰干了什么她根本不在意。她表示,前些年評副教授之前,自己還有拼勁兒,但副教授評完后,教授的職位對她來說可有可無,“我不想落后,但也不想再拼命往前沖。我現在上班就是本著良心做事,對學校無所圖。”
但剛剛在新學校升任副校長的樊博文,不會這么想。他從教學第一天起,就不滿足于只當一個教課的老師,“我覺得大部分男老師都不會一輩子就當個教課老師,他會想辦法在教學工作之外,幫著校領導分擔其他工作,等能力提升,就可以站到更大的平臺。”
樊博文自己就是這么過來的。十年前他開始工作后,只教了一年課后就接了班主任的活兒,然后依次做了學校團委書記、德育主任,體衛主任、年級組長等工作,“整個年級50個老師、12個班,學生有事找你,老師有事找你,排課找你、家長有事有矛盾都要找你,”樊博文說。
而代價就是辛苦。去年最忙的時候,樊博文是英語教研組長,也是初三年級的年級主任,同時還是一個班的班主任,還教了兩個班英語。他們學校對年級主任有一項要求,就是必須在學生睜眼之前到學校,等學生閉眼之后離開。學生每天早上6點半到,晚上9點鐘離開,他就一直這樣工作了五年。
今年46歲的王建輝同樣還在拼。他觀察到學校的老師們大致分為三種狀態,一種是“躺平”型;一種是想進步但受限較多而感到焦慮;還有一種是具備較強能力、條件成熟后順利晉升的類型。“我自認為屬于第三種,作為一名教師,成績仍然是立足之本。如果你某一年成績不理想,第二年可能就不會再被安排教高三。這不是辭退,而是調整崗位。所以必須不斷努力。”他說。
不過他也提到,“只是體力上有些吃力,畢竟已經46歲了,這兩年晚上值班后第二天容易疲憊,不像以前精力那么充沛。”
王建輝是從英語專業輝煌時期過來的,也見證了如今英語專業的沒落。
談起學生報考專業,帶過很多屆高三學生的他,并不建議學生報英語專業,“除非是北外、上外、天外這類頂尖外語類高校,否則未來就業前景并不明朗。雖然高考改革帶來了更多選擇,但實際可報的專業依然有限。”
他的女兒是河北第一屆新高考考生,由于選的歷史方向,能報的專業不多,最終被英語專業錄取,“也算是一種被動選擇”。雖然他女兒在主修英語的同時,輔修了法語,“但這并不是雙學位,也不算完全掌握兩門語言,對未來的指導作用還是有限”,王建輝說。
樊博文也不看好英語專業,“雖然我曾經很熱愛英語,但是現在如果你要考大學選專業,我100%不讓你報英語專業。”
在他看來,英語老師是所有學科里競爭最激烈的老師。他說,教師招聘考試滿分100分,數學考93分可能就是第一名,但英語可能需要99分甚至100分才能入圍。此外,商務、翻譯等工作,尤其是最掙錢的同聲傳譯,現在已經能被AI替代,甚至筆譯工作也受到很大影響,“因此即使學了多年英語,找工作依然非常困難”。
樊博文感慨:“十幾年前英語還是一個輝煌的專業,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
作者 筆下長青 | 主編 宋函
*文中受訪者為化名
來源:書單SHU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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