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2月的一天,于鳳至接到了一封請柬,打開請柬后,于鳳至激動得老淚縱橫。原來,這封請柬,是前夫張學良發給她的,是特地來邀請她參加自己的90歲壽宴。上寫著:
“中華民國79年國歷6月1日,為張漢卿先生九秩大慶謹詹于是日”。
此時的于鳳至已癱瘓多年,且年已經93歲,張學良在臺灣,她遠在美國,她的身體不可能支撐她前往張學良壽宴為他賀壽了。
可讓于鳳至的子女想不到的是,于鳳至竟對他們說:“趕緊給我買一根新的手杖,我要去參加壽宴。”
此后的每一天里,于鳳至都激動不已,她如此激動的另一個原因是:她比任何人都懂得張學良這一大張旗鼓舉辦的90歲壽宴的意義,這一壽宴將意味著,張學良恢復自由了。
就在一年多前的1988年12月24日,張學良曾經的機要秘書郭維城曾專門赴美看望于鳳至,并對這個為張學良的自由奔走半生的老人說:“如今,有很多要人,都在為他(張學良)的自由奔走,如果他能成功舉辦90大壽,那就意味著他要恢復自由了。”
郭維城還告訴于鳳至,如今張群等要員,正在積極籌備張學良的90歲壽宴。
于鳳至與郭維城、張閭瑛
也是因為清楚張學良90歲壽宴的重大意義,收到請柬后的于鳳至才想要冒著生命危險前往。可她的女兒張閭瑛和女婿陶鵬飛非常清楚:已經臥床多年的于鳳至,不可能遠渡重洋赴壽宴了。
就在收到請柬僅僅一個月后,于鳳至孤獨地辭別了人世。某種程度上,過去一直支撐著她活下去的,是未完成的“為張學良爭取自由”的任務。人就是如此,一旦任務完成,雖激動,卻也將活不下去了。
于鳳至辭世3個多月后,即1990年6月1日,張學良的90歲大壽壽宴在臺北市圓山飯店12樓的昆侖廳舉行。當日,大廳正中是一個紅底金字的大“壽”,旁邊是當時的臺灣兩位最高領導人致贈的壽屏,下面是兩座九層高、將近兩米方圓的大蛋糕,四周擺滿了各界人士贈送的花籃、壽禮和壽屏。
大廳正面的墻上,懸掛著一張放大了的請柬,幾個月前,于鳳至拿到的正是這樣一封請柬,請柬下面是以張群為首的80名黨、政、軍要員的署名。
一個老人的壽宴,驚動80名黨、政、軍要員,這場壽宴注定引島內各方關注,也注定:其意義非比尋常。
當日上午8點,就有幾十名記者涌入飯店,守候在樓下大廳與昆侖廳門前,他們在等候著張學良的到來。
上午10點,兩輛扎著大紅綢花的雪佛萊轎車開到了飯店大廳前。車門打開后,穿著黑色西裝、結著棗紅色領帶的張學良在趙四小姐的陪伴下,進入大廳。他們的身后緊跟著的,是專程從美國趕來為父親祝壽的兒子張閭琳,和女兒張閭瑛及女婿陶鵬飛。
電梯升至12樓后,神態自若的張學良正欲邁步而出,卻見前面是一堵人墻。隨著他的步出電梯,幾十盞閃光燈一齊閃亮。張學良也似驚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復鎮靜,拉起夫人趙四小姐的手緊緊一握,面帶微笑從容地走入了大廳。
對于壽宴當天的空前隆重場面,張學良早有預見。因為,就在壽宴之前一天,即5月31日,宋美齡等要人,就都派人送來了花籃、賀卡。隨著壽禮的紛至沓來,張學良位于復興崗的寓所里,已經滿滿當當地被祝福“占”滿了。
當時的張學良就聊到第二天的壽宴會格外隆重,看著堆滿花籃和壽禮的客廳和各房間,張學良表現出了異常的平靜。張學良的平靜,與他這些年信奉基督教分不開,信奉宗教,讓他內心無比寧靜,他已借助信仰把榮辱哀樂都看淡了。
張學良步入大廳觀看了一陣后,點點頭對趙四小姐說:“真是有勞朋友們了。”言語間,滿是感激。趙四小姐也看得有些出神,她的眼里閃著淚花,好久,她才說道:“漢卿,真想不到會有這么一天。”
張學良知道,趙四小姐的“想不到”,不是說這個壽宴的規模空前,而是說:想不到,等了半生,真的等來自由了。
“是啊,真的想不到。”張學良兩眼望著那個巨大的“壽”字,再也說不出話來。張學良的腦海里閃現出了很多畫面,這些畫面讓他覺得既陌生又熟悉。張學良閉上眼靜靜地“看”向那些畫面,良久,他睜開眼,似自言自語地道:“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正午12點,前來賀壽的各方人士悉數到齊,發起人張群宣布典禮開始。這位已經103歲的國民黨元老倚坐在輪椅上,首先致詞。他道:
“我和張學良在東北、華北、華中和抗日初期,同生死共患難,是60年的老朋友,今天不但為老友祝壽,還寫了篇祝壽文。”
說完開場白后,他朝著張學良點點頭,接過他事先寫好的《張漢卿先生九秩壽序》,高聲誦讀起來:
“古之良史,不以魁杰英偉之士,盛年意氣,一失慮失據,而遂非之議之;其必以能悔禍蓋愆,卒之守死善道,而偉之重之。如我張漢卿先生者,不當以此論之耶?”
張群的文章,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西安事變,他說:“以此一舉世震驚之事變,造成全國安內攘外之共識”。他還提到了趙四小姐,對她給予了高度肯定,他說:“先生與夫人趙一荻女士,優游林下,見者疑為神仙眷屬。”而在提到張學良被幽禁的半生時,他則說:
“先生自是即脫然于軍政之外,幽居讀書,養性慎道”。
張學良全程側耳聽著,他的聽力已經不是很好了,但張群的聲音夠大,所以張群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非常清楚。
張群
張群念完祝壽辭后,就是張學良致答了,只見他在沒有任何人攙扶,也不拄拐杖的情況下,挺直腰板,先深鞠一躬,接著用他那十分濃重的東北口音道:
“我真是愧不敢當,虛度了一生,對國家、社會、人民毫無建樹。自己感覺萬分的慚愧,張學良何德何能,蒙各位親友替我做壽。我怎能做壽,我有什么可做?
張學良唯一能告慰親友的,是現在一切的生活,蒙基督耶穌的慈愛,上帝天父的恩典,能站立活著,我自己從來沒有想到能活到90歲,完全出自上帝的恩典,除了感謝上帝之外,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這段話,怎么聽都像是懺悔,而不像是壽宴的致答。誰能想到,張學良在90壽宴的致答,竟如此像“禱告”?而他接下來的話,則更像是禱告了:
“我雖然老了,但我仍未昏聵,聽力雖然不大好但并未全聾,視力雖然減退但我還沒瞎。這一切都要感謝上帝,在諸位親友之前給上帝作證。有的朋友說我看起來很開心,身體很好。不是的,我是活在耶穌基督中,一切平安都從他那兒來的,所以我將一切事情交給主耶穌,其他無所求。”
發言即將結束之際,張學良抬高了聲調,說出了一句讓現場所有人感覺熱血沸騰的話,也只有這段話,才多少讓人感覺:正在發言的人,的確是曾經叱咤風云的東北少帥張學良。他道:
“雖然我是年邁了,但是假若上帝有意旨,我為國家、為人民還能效力的地方,我必定盡我的力量,我能做得到的地方,照著我年輕時一樣的情懷去做!”
所有人都在聽到這句話后跟著激動起來,現場傳來了經久不息的一陣掌聲。
壽宴上,平日為張學良夫婦做禮拜的周聯華牧師這時帶領大家禱告。禱告完畢后,就是高潮環節了,由張學良和趙四小姐親手分切兩座九層高的生日蛋糕,分送到各位客人的餐盤中。
之后,人們紛紛向張學良敬酒,張學良頻頻坐下又站起,一旁的趙四小姐分外心疼,她怕丈夫的身體支撐不住,畢竟,他已經是90歲的老人了,于是,她笑著對眾人說:“能不能不起來,張先生腳都酸了!”
張學良感激地看了趙四小姐一眼,索性一直站著接受大家的敬酒,根本不坐了。
壽宴當天,趙四小姐寫下了一篇文章《張學良是怎么樣的一個人》,這篇文章,將張學良為何發動西安事變這一敏感話題,進行了正面解答,她說:
“‘九一八事變’之后,日本占領了東北,他就不忍再看到自己的同胞互相殘殺,削弱國家的抗日力量,所以他就主張停止內戰,團結抗日。他并不愛哪一黨,亦不愛哪一派,他所愛的就是他的國家和他的同胞,因此任何對國家有益的事,他都心甘情愿地犧牲自己去做。”
趙四小姐將張學良發動兵諫的真正動因說出來了:就是因為他不主張內戰,主張團結抗日。誰能想到,有一天,在臺灣,這樣的文也能被刊發出來呢!
壽宴后半年多,即1991年3月,張學良攜于鳳至以探親為由赴美,此后,他們夫妻定居美國。2000年6月22日,即赴美的第十年,趙四小姐病逝于美國,享年88歲,一年后,即2001年10月14日,年101歲的張學良也辭別了人世。
從1990年6月1日算起,張學良獲得自由的時間僅為11年。為這11年,他等了54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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