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之兆
建安十六年的深秋,一支軍隊正沿著蜀道蜿蜒前行。中軍帳內,龐統將手中的竹簡猛地拍在案幾上,震得燭火一陣搖曳。
"落鳳坡前,鳳雛折翼?"他冷笑一聲,細長的眼睛瞇成兩道縫, "裝神弄鬼!"
帳外傳來腳步聲,親兵統領趙累掀簾而入:"軍師,抓到一個形跡可疑的游方道士,在他身上搜出了這個。"他遞上一塊刻著古怪符號的龜甲。
龐統接過龜甲,指尖觸到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時,突然感到一陣刺痛。他翻轉龜甲,背面用朱砂畫著一只被箭貫穿的鳳凰,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八個字:"七日后,落鳳坡,忌行軍"。
"那道士呢?"龐統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
"已經斷氣了。"趙累低聲道,"臨死前一直念叨著'天命不可違'。"
龐統站起身,矮小的身影在帳壁上投下巨大的陰影。他踱到地圖前,手指點在雒城以北三十里處的一個無名山坡,那里被當地人稱為"落鳳坡",正是七日后大軍的必經之路。
"去查查最近軍中可有異常。"龐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特別是與荊州來的那幾位有關的動靜。"
趙累剛離開,帳外又傳來通報聲:"報告軍師,荊州諸葛軍師派快馬送來的密信!"
龐統眉頭一跳。諸葛亮此時坐鎮荊州,卻突然送來密信,莫非......他迅速拆開漆封,展開帛書。上面只有寥寥數語:"近日夜觀天象,西南有將星黯淡之兆。望士元兄謹慎行事,切勿貪功冒進。亮頓首。"
燭光下,龐統的臉色陰晴不定。他將帛書湊近燭火,突然發現背面有極淡的水痕字跡,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清:"小心身邊人"。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劉備爽朗的笑聲:"士元,還沒休息?"龐統迅速將帛書和龜甲塞入袖中,轉身時已換上從容的微笑:"主公深夜前來,必有要事。"
劉備掀簾而入,身后跟著一個人,糜芳,劉備的小舅子,負責押運糧草的副將。
"剛收到消息,張任在雒城增兵固守。"劉備攤開地圖,"士元覺得我們是該速戰速決,還是穩扎穩打?"
龐統注意到糜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袖口,那里露出一角帛書。他不動聲色地將袖子攏了攏:"兵貴神速。張任新敗,士氣低落,正該一鼓作氣。"
"好!就依士元之計。"劉備拍拍龐統的肩膀,"七日后大軍開拔,直取雒城!"
待劉備和糜芳離開后,龐統從袖中取出兩樣東西,在燈下反復比對。突然,他渾身一顫,諸葛亮送來的帛書邊緣有一個極小的缺口,而自己手中的這份卻是完整的。有人調換了信件!
龐統吹滅蠟燭,在黑暗中靜靜坐著。他想起入川時,那個攔路老者的預言:"鳳入西川,有去無回";十天前夜觀星象時,突然被烏云遮蔽的命宮星;想起昨日檢查糧草時,糜芳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
七日之期
天剛蒙蒙亮,大軍已整裝待發。龐統換上了一身醒目的白色戰袍,騎著的盧馬,這匹本該屬于劉備的駿馬,今早被執意讓給了他。
"軍師,前面就是落鳳坡了。"趙累指著前方兩山夾峙的狹窄山路,"探馬回報沒有伏兵,但地形險惡,是否改道?"
龐統望著晨霧中若隱若現的山坡,突然笑了:"不必。傳令下去,全軍加速通過。"
當先頭部隊進入山谷時,龐統突然勒馬停住。他舉起手,全軍立刻停下。寂靜中,只有山風穿過樹林的沙沙聲。
"怎么了,軍師?"趙累緊張地問。
龐統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著路邊一塊新翻動的泥土,那里露出一角布條,正是昨日派出的偵察兵身上的標記。
"撤!有埋…"
箭雨比他的警告來得更快。龐統身形一晃,從馬背上栽下。趙累撲過去時,只見他嘴角溢出一絲血跡,用盡最后的力氣抓住趙累的手:"不是張任......是......"話未說完,他的手垂落下去,眼睛仍大睜著,倒映著陰沉沉的天空。
山谷中回蕩起一個凄厲的喊聲:"鳳雛死了!"
與此同時,三十里外的雒城城墻上,守將張任困惑地皺眉:"我軍尚未設伏,何人在落鳳坡襲擊劉備軍?"
諸葛驗尸
荊州,夜半三更。諸葛亮手中的蓍草突然斷裂,案幾上的銅鏡無故裂開一道細紋。門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接著是侍衛慌亂的通報:"軍師!益州急報,龐軍師在落鳳坡遇伏身亡!"
諸葛亮的手指被蓍草劃破,血珠滴在龜甲上,恰好填滿了一個形如鳳凰的刻痕。他盯著這詭異的巧合,突然想起半月前那個瘋癲道人的話:"臥龍升,鳳雛墜,此乃天數。"
五日后,當諸葛亮趕到雒城大營時,龐統的遺體已被裝入棺槨。劉備雙眼通紅地迎上來,身后跟著神色各異的文武官員,糜竺低頭搓著手,法正眉頭緊鎖,而糜芳的右手一直按在劍柄上。
"孔明,士元他......"劉備聲音哽咽,"是我害了他。那日本該我騎的盧馬......"
諸葛亮輕撫棺木,透過尚未釘死的縫隙看見龐統慘白的面容。一支箭仍插在胸口,箭羽的綁線方式是荊州特有的雙環結。
"主公,請允亮查驗士元遺物。"
糜芳突然上前一步:"諸葛軍師,龐軍師已入殮多時,再開棺恐怕......"
"子方!"劉備厲聲喝止,"孔明與士元情同手足,豈會害他?"
停靈帳內,諸葛亮屏退左右,親手為龐統驗尸。當拔出那支箭時,他發現創口角度異常,箭是從高處斜向下射入,而落鳳坡兩側山勢平緩,除非射手是站在更高的位置,比如馬背上。
"趙累將軍,"諸葛亮喚來龐統的親兵統領,"當日伏兵有多少人?"
"約三百弓手,皆著蜀軍衣甲。"趙累單膝跪地,"但有一處古怪,他們的箭雨分兩批射來,第一批稀落,第二批密集。龐軍師中的是第一批的箭。"
諸葛亮目光一凝:"第一批箭從哪個方向來?"
趙累指向西北方:"那邊山勢低緩,不像設伏之地。"
諸葛亮仔細檢查龐統的白色戰袍,在背后發現幾處細微的泥印,像是被人從背后推倒時沾上的。而據趙累描述,龐統是中箭后自己栽下馬的。
"龐軍師臨終前說了什么?"
趙累突然壓低聲音:"他說'不是張任',還說了個'是'字就......"他警惕地看了眼帳外,"軍師,龐軍師死后第二天,有三個偵察兵失蹤了,都是那日跟隨先鋒探路的。"
沉默的真相
龐統下葬那日,下起了小雨。諸葛亮站在新立的墓碑前,指尖撫過"漢軍師中郎將龐統士元之墓"幾個刻字,注意到右下角有一個極小的符號,與龜甲上的刻痕一模一樣。
"孔明。"劉備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油紙傘遮在諸葛亮頭頂,"回營吧,將士們等著商議進兵雒城。"
傘沿的水滴落在石碑上,正好沖刷著那個古怪符號。諸葛亮直起身,突然問道:"主公可記得三年前在新野,士元曾獻連環計大破曹軍?"
劉備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自然記得。若無士元,焉有今日。"
"當時他與亮各執一策。"諸葛亮凝視著劉備的側臉,"主公采納了士元之策。"
雨聲中,劉備沉默良久:"孔明今日何故提起舊事?"
諸葛亮從袖中取出一支箭,與射殺龐統的相同:"因為這支箭的箭桿,用的是荊州特產的湘妃竹。而箭簇上的'荊'字,"他翻轉箭矢指向一個幾乎不可見的刻痕,"是糜竺大人府上工匠的標記。"
劉備的臉色在雨中變得模糊。他緩緩合上眼睛:"回營說。"
中軍大帳內,炭盆驅散了雨天的潮氣。諸葛亮將證據一一排列在案幾上:調包的密信、荊州箭矢、繡有糜字家徽的衣角,還有龐統遺物中發現的七星圖。
"主公,士元之死絕非意外。"諸葛亮聲音平靜,"亮查過,落鳳坡伏擊當日,張任正在雒城犒軍,根本不在現場。"
劉備摩挲著腰間玉佩,那是龐統去年所贈:"子仲(糜竺)今早來找我,說愿意獻出半數家產充作軍資。"
帳外傳來腳步聲,趙云在門外稟報:"主公,糜竺大人求見。"
劉備與諸葛亮對視一眼,迅速收起案上證據。糜竺掀簾而入,面色蒼白如紙。他跪地奉上一卷竹簡:"主公,這是舍弟糜芳與東吳往來的全部密函,請過目。"
諸葛亮接過竹簡,敏銳地發現最上面那封的印泥尚新。展開一看,內容赫然是糜芳向周瑜保證"鳳雛一死,荊州門戶洞開"。
糜竺退下后,諸葛亮握緊羽扇:"主公!糜芳一介武夫,豈能謀劃如此周密?背后必有......"
"孔明!"劉備突然拍案,"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他的聲音又突然低下來,"可眼下正要取益州......"
帳內死一般寂靜。
雨停時已是深夜。諸葛亮獨自來到龐統生前居住的營帳,在床榻暗格中找到一封未寄出的信。信中龐統詳細記錄了發現糜氏兄弟異動的經過,末尾寫道:"......統恐荊州士族生變,愿以身為餌,促主公決斷。落鳳坡地勢險要,若統死于此,既可全主公仁義之名,又可激發將士士氣......"
信紙在燭火下微微顫動。諸葛亮想起最后一次與龐統對弈時,對方執黑子走了一著莫名其妙的棄子,卻笑著說:"舍小就大,方得全局。"
天亮前,諸葛亮將龐統的信仔細疊好,藏入貼身的錦囊中。轉身時,發現趙云站在帳外,鎧甲上凝著夜露。
"軍師......"趙云欲言又止。
"子龍是來取士元的兵書吧?"諸葛亮平靜地指向書案,"都在那里了。"
趙云卻沒有動:"今晨巡邏時,在落鳳坡東南五里處發現二十具尸體,皆著蜀軍服飾,但每人懷中都藏有糜府令牌。"
雒城攻克后的慶功宴上,劉備當眾追封龐統為關內侯。酒過三巡,法正悄悄離席。諸葛亮跟出帳外,看見他站在河邊焚燒什么。
"孝直在祭奠何人?"諸葛亮突然出聲。
法正驚得差點跌入河中,手中未燃盡的絹帕飄落在地,上面繡著一只被箭貫穿的鳳凰。
諸葛亮拾起絹帕,在火星熄滅前看清了角落里的三個小字:"五斗米"。
是夜,諸葛亮在成都新居的密室內,將龐統遺物一一陳列。他展開一幅嶄新的益州地圖,在落鳳坡位置畫了一只小小的鳳凰,然后在成都與漢中之間,重重劃下一道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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