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林淑芬把最后一摞碗放進(jìn)瀝水架,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窗外,夕陽已經(jīng)沉到了對面那棟灰撲撲的公寓樓后面,只在玻璃上留下幾道橘紅色的光痕。她盯著那些光痕看了一會兒,直到它們完全消失。
廚房里安靜得能聽見冰箱運(yùn)作的嗡嗡聲。丈夫陳志明還沒回來,大概又在加班。兒子陳小陽上周剛?cè)ド洗髮W(xué),家里突然空了許多。林淑芬擦了擦手,環(huán)顧四周——地板剛拖過,灶臺擦得發(fā)亮,連垃圾桶都換了新袋子。她突然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四十二歲,林淑芬覺得自己像一臺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jī)器。每天早上六點(diǎn)起床,做早餐,叫丈夫起床,收拾碗筷,上班,下班,買菜,做飯,洗碗,打掃衛(wèi)生,睡覺。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她曾經(jīng)以為等兒子上了大學(xué)會輕松些,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那些忙碌反而填補(bǔ)了她生活的空白。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是陳志明。
"淑芬啊,今晚臨時有個客戶要見,不回去吃飯了。"電話那頭傳來丈夫疲憊的聲音,背景音是嘈雜的餐廳音樂。
"知道了。"她簡短地回答,甚至沒有問他要幾點(diǎn)回來。這樣的對話在過去幾年里重復(fù)了太多次,多到連失望的情緒都變得稀薄。
掛斷電話,林淑芬站在客廳中央,突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疲憊。她走向兒子的房間,推開門——這是小陽離開后她第一次有勇氣走進(jìn)去。房間里還保持著兒子離開時的樣子,床鋪整齊,書桌上散落著幾本參考書和文具。墻上貼著的籃球明星海報有些卷邊,那是小陽高中時最癡迷的。
林淑芬輕輕撫摸過書桌表面,指尖沾了一層薄灰。她拿起一塊抹布開始擦拭,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什么珍貴文物。當(dāng)她整理抽屜時,一本被遺忘的素描本從一疊試卷下面露了出來。
翻開第一頁,林淑芬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那是小陽畫的她——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看電視的她,側(cè)臉線條柔和,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畫作右下角標(biāo)注著日期,是半年前。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那樣笑過。
一頁頁翻過去,林淑芬看到了更多她從未注意過的細(xì)節(jié):廚房里她切菜時專注的側(cè)臉,陽臺上給植物澆水時微微皺起的眉頭,還有一張是她和小陽爸爸坐在餐桌兩端,各自盯著手機(jī),中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墻。最后一頁是一幅未完成的畫,只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旁邊寫著"媽媽的笑容,最近很少見到了"。
林淑芬的手指顫抖起來。她突然意識到,在日復(fù)一日的忙碌中,她早已忘記了如何真正地生活。那些被家務(wù)和工作填滿的日子,那些為了家庭犧牲的歲月,不知不覺間抽走了她所有的熱情和笑容。
她抱著素描本坐在兒子的床上,眼淚無聲地滑落。窗外,夜幕完全降臨,城市的燈光一盞盞亮起。林淑芬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那個喜歡畫畫、喜歡在雨中散步、會因?yàn)橐欢浠ㄩ_而欣喜一整天的女孩。那個女孩什么時候消失的?是被一復(fù)一日的柴米油鹽消磨殆盡,還是在無數(shù)次對家庭的妥協(xié)中慢慢窒息?
第二天清晨,林淑芬比往常醒得早。她沒有立刻起床開始一天的例行公事,而是躺在床上,看著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jìn)來。六點(diǎn)半,她起身,但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走向廚房。
她打開衣柜最底層,翻出一個塵封已久的盒子。里面裝著她年輕時用過的畫筆和顏料,已經(jīng)干涸了大半。林淑芬小心翼翼地取出它們,就像取回自己遺失已久的某部分靈魂。
那天早上,陳志明驚訝地發(fā)現(xiàn)餐桌上沒有往常的稀飯和煎蛋,而是一盤色彩鮮艷的水果沙拉和剛烤好的牛角面包。更讓他驚訝的是,妻子沒有像往常一樣催促他快點(diǎn)吃,而是坐在對面,面前擺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花茶。
"今天怎么..."陳志明話沒說完,注意到了妻子臉上的表情。那是他多年未見的,輕松而真實(shí)的表情。
"突然想換換花樣。"林淑芬說,聲音比往常輕快,"嘗嘗看,我按照網(wǎng)上的食譜做的。"
陳志明咬了一口牛角面包,酥脆的外皮和柔軟的內(nèi)餡讓他忍不住又咬了一口。"好吃。"他簡短地評價,但眼神中的驚訝和欣賞不言而喻。
早餐后,林淑芬沒有立刻收拾碗筷。她拿出昨晚發(fā)現(xiàn)的素描本,遞給丈夫。"看看這個,小陽畫的。"
陳志明一頁頁翻看,表情逐漸變得復(fù)雜。當(dāng)他看到那張他們各自盯著手機(jī)的畫時,嘴角抽動了一下。"我都不知道小陽會畫畫。"他低聲說。
"我也是昨天才發(fā)現(xiàn)的。"林淑芬輕聲回答,"你看最后一頁。"
陳志明看到那句"媽媽的笑容,最近很少見到了"時,眉頭緊緊皺起。他抬頭看向妻子,突然發(fā)現(xiàn)她眼角的細(xì)紋和發(fā)間隱約的銀絲。有多久沒有好好看過她了?五年?十年?
"淑芬..."他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什么。道歉顯得太輕描淡寫,承諾又太過蒼白。
"我今天請了假。"林淑芬突然說,"想去公園寫生。你要一起來嗎?"
陳志明愣住了。這個邀請如此簡單,卻又如此陌生。他們上一次一起出門散步是什么時候?他甚至想不起來。
"我上午有個會議..."他下意識地說,然后停頓了一下,"但下午可以早點(diǎn)結(jié)束。三點(diǎn)怎么樣?"
林淑芬微笑起來,那笑容和小陽畫中的如出一轍。"好啊,我等你。"
那天上午,林淑芬?guī)е珊砸丫玫念伭虾彤嫻P去了附近的公園。初秋的陽光溫暖而不炙熱,樹葉開始泛黃,但尚未凋零。她選了一處僻靜的長椅坐下,開始笨拙地嘗試調(diào)色。多年不畫,手法早已生疏,但她不在乎。
她畫下第一片泛黃的樹葉,然后是第二片。漸漸地,她的手不再顫抖,色彩開始在紙上流淌。一個帶著孩子的年輕母親從她面前走過,孩子銀鈴般的笑聲讓她抬起頭。她迅速勾勒下那個畫面——母親低頭看著孩子,眼中滿是溫柔。
中午,林淑芬在公園附近的小咖啡館吃了一份簡餐。她點(diǎn)了一杯拿鐵,而不是往常的綠茶。咖啡的苦澀和醇香在舌尖綻放,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嘗試過新事物了。
下午三點(diǎn)十五分,陳志明匆匆趕到公園門口,西裝革履在一群休閑打扮的游客中顯得格格不入。他環(huán)顧四周,最終在一棵大銀杏樹下找到了妻子。她正專注地畫著什么,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陳志明站在那里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靜靜注視過妻子了。他輕手輕腳地走近,看到她正在畫的是公園中央的噴泉,幾個孩子圍著它嬉戲。
"畫得真好。"他輕聲說。
林淑芬抬起頭,笑容比陽光還要明亮。"你來了。"她挪了挪位置,讓丈夫坐在身邊,"看,我畫了一上午。"
陳志明翻看她的小速寫本,里面的畫作雖然技法生疏,但充滿生氣。有晨練的老人,有依偎在一起的情侶,甚至還有一只在草地上打滾的狗。每一幅都捕捉到了某個瞬間的靈動。
"我都不知道你還會畫畫。"他說,語氣中帶著真誠的驚訝。
"大學(xué)時學(xué)的,后來工作忙就放下了。"林淑芬回答,聲音輕快,"今天突然想重新試試。"
陳志明看著她被顏料弄臟的手指和發(fā)亮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陣心疼。他錯過了多少這樣的時刻?多少妻子生命中的色彩被他忽視,只因?yàn)樗偸悄驹谒蛢鹤由砗螅?/p>
"走吧,"他突然說,"我請了半天假。我們?nèi)タ措娪霸趺礃樱烤同F(xiàn)在。"
林淑芬驚訝地看著他,然后笑容慢慢擴(kuò)大。"好啊,但我要先回家換件衣服。"
"不,就這樣去。"陳志明握住她的手,感受著她指間的顏料痕跡,"就這樣很好。"
他們手牽著手走出公園,像一對年輕情侶。林淑芬突然想起小陽素描本里的那句話——"媽媽的笑容,最近很少見到了"。也許,從今天開始,它會重新變得常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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