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剛步入“不惑”,媽媽突然中風癱瘓,女兒還小。媽媽不能動了,我的天就塌了!
咱只說一樣——中午的飯怎么辦?我必須向教導處申請不排第四節課,急匆匆趕回家燒飯給剛進小學的女兒吃,再一勺勺喂飽臥床的媽媽,然后才是自己扒拉幾口,以急行軍的速度出弄堂、過二三條馬路趕回學校上課。
臨出門,媽媽總用含混不清的話提醒我:“過馬路小心哦!”我嘴里應著,心里牽掛著的全是學校里的事,班里亂成粥了嗎?下午這堂課的知識點還得掂量掂量,今日的衛生評比最好不要再名落孫山。
在路上,這樣的一心幾用,心猿意馬,保不準就會出事。
這不——
我一只腳才從上街沿跨下,說時遲那時快,一輛馱著兩根大毛竹的自行車向我撞了過來,車主大喊:“當心!”我避讓不及,哇一聲跌坐在地,左小腿近膝蓋處一陣鉆心的疼,讓我齜牙咧嘴!
那車主停下車,蹲到我臉前:“撞疼了嗎?”我雙手捂住腿,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我擔心骨頭會不會斷掉了?”他說:“不會的,不會的。”然而他用頸上的毛巾不停擦那滴滴答答淌下來的汗,分明透出了同樣的擔心。這個穿著補丁工裝服的中年人,想讓我坐到上街沿,拉了我半天,也沒能成。正好路邊文具店里走出了一個老伯伯,兩人架著,我才挪到了他遞來的一張方凳上。老伯伯對馱毛竹的車主說:“你是有責任的,這么粗兩根毛竹馱著,就不該推這么快,還應該不停地招呼路人讓一讓,讓一讓。”那車主說:“是的,是的。我以后當心。”“那現在怎么辦?”老伯問道。
我既擔心骨頭會不會被大毛竹撞斷,更憂慮時間分分秒秒過去,課就上不成了。我讓他倆扶我站一下試試,嚇絲絲艱難地站起,雖說疼得很,不過我能斷定,骨頭不至于斷。我要走。車主說:“大姐,你先去看,留個傳呼電話或地址給我,我來聯系你。”老伯馬上說:“你應該留電話給人家才是,不要滑頭哦。”車主很窘:“我在工地接點零碎活,還不固定,沒法找到我的。”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我有公費醫療,即使骨頭斷了,也不要你負責的。我要趕緊上課去。”車主即刻改口叫老師:“你一定要留個電話給我。”唉,為了避免爭執,不耽誤時間,我從包里拿出紙筆寫了家里的地址和姓氏給他,算是應付。“你我都有錯,扶我過馬路就好。”一瘸一拐地穿越了車水馬龍,待我再回頭,瞥見車主正推著他那沉重的毛竹緩慢前行著。
三四天過后,我瘸著進了弄堂,見鄰居黃師母倚靠著門招呼我:“桑老師,我等你半天了,有人來看你啦。”黃師母告訴我的是:“一個穿著補丁衣服的鄉下人,敲你家的門,喊著桑老師桑老師。等了半天不見你回來,你們一幢房子都不見人。他就到我跟前,問你的腿有沒有上石膏,是不是能照常上班,說是他撞了你,喏,他還給你買了一筐蘋果呢。”
我接過那個時代上下都用竹篾筐包裹著的艷紅的蘋果,眼睛濕潤了……
原標題:《桑勝月:四十多年前的一次被撞》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王瑜明
來源:作者:桑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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