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話里有一個形容天氣的詞叫“齁勢”(發音接近hóu shì),“齁”有“悶、堵”的意思,“勢”則強調狀態,連起來就像被什么東西“噎住”一樣難受,用來形容黃梅天人對天氣濕熱憋悶、難受的不適體感,或者情緒上的壓抑憋屈。所以上海話里講“今朝天氣老齁勢額”,就是說今天悶得人喘不過氣,像被濕氣裹住一樣難受。
今年六月的風還未及燥熱,上海便被一場猝不及防的雨,按進了黏稠的梅雨季里。今年的黃梅,來得格外早。日歷剛翻過芒種,高考的筆尖尚未干透,濕漉漉的水汽已搶先一步,洇染了整座城池。窗外的梧桐葉綠得發沉,葉尖垂著水珠,仿佛天空低矮的云層,隨時能擰出一場淅瀝。
這便是江南的“梅子黃時雨”了。氣象臺說,是副熱帶高壓這位任性的指揮家,今年早早揮動了北上的指揮棒,讓冷暖兩股氣流在長江口提前撞了個滿懷。于是,本該下旬才登場的纏綿雨季,六月初便拉開了帷幕。雨水成了最善變的伶人,時而細密如針,織就一片灰蒙蒙的紗幕;時而又化作傾盆之勢,挾著隱隱雷聲,在柏油路上砸出萬千水花,頃刻間便讓低洼處積起小潭??諝饫镲柡?,濕度計的紅柱固執地攀在“90%”以上,揮之不去。氣壓沉沉地墜著,仿佛給胸腔也蒙上了一層無形的濕布,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幾分費力。
這“黃梅天”的疆域,以長江中下游為軸心,上海恰是核心戰場之一。從繁華的陸家嘴到靜謐的朱家角,從梧桐掩映的衡山路到江風獵獵的吳淞口,無一處能逃脫這水汽的溫柔圍困。墻壁沁出細密水珠,地板泛著濕滑的光澤,衣物晾在陽臺,三日仍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潮潤氣息。書本的紙張微微卷曲,連思緒,似乎也被這無處不在的濕濡拖得滯重起來。
人體的感受,在這“霉”雨時節變得格外鮮明。
悶,是頭一重枷鎖。汗水仿佛被黏稠的空氣封印在皮膚之下,黏膩膩地貼著衣裳,蒸騰不出,燥熱便郁結在體內,叫人坐立難安。午后的辦公室,縱有冷氣嘶嘶,也驅不散那份沉甸甸的潮熱。
滯,是第二重滋味。低氣壓之下,仿佛連心跳都需多費一分力氣。胸口微悶,頭也常有些昏沉,四肢像是灌了鉛,平白無故地添了三分倦怠。行走在濕漉漉的街道,步履也顯得拖沓。
霉,則是視覺與嗅覺的侵擾。墻角悄悄攀上暗綠的苔痕,皮具、書本若不精心伺候,極易蒙上灰白的霉點??諝饫飶浡环N若有似無的、屬于潮濕角落的、帶著點腐朽又帶著點生機的特殊氣味。
然而,人總能在夾縫里尋得消解之道。
對付那無處不在的濕氣,空調的“除濕”模式成了救星,每日嗡嗡運轉幾小時,屋內的空氣方能稍顯清朗。衣柜深處,早早塞進了吸濕盒,如同布下一個個小小的干燥結界。煮一鍋赤豆薏米湯,或是泡一盞滾燙的姜絲普洱,熱騰騰地喝下去,讓暖意驅散體內的濕寒,亦是老祖宗傳下的智慧。
排解那份沉甸甸的悶滯,需些巧勁。避開午間最悶熱的時段,在雨后微涼的清晨或傍晚,尋一處通風的綠蔭,緩緩踱步,讓帶著水汽的清風稍稍梳理淤塞的胸腔。室內的燈光不妨調得暖些,一盞香薰蠟燭搖曳著柑橘或雪松的清新氣息,也能在視覺與嗅覺上撬開一絲縫隙,讓精神為之一振。
至于心境,則需一份隨遇而安的淡然。既然逃不開這雨季的纏綿,不如學著與它共處。聽雨打芭蕉,看檐溜成線,翻幾頁閑書,沏一壺清茶。濕漉漉的弄堂深處,阿婆晾曬的衣裳滴著水,小貓蜷在干燥的窗臺上打盹,生活自有其安然流轉的節奏。梅雨季的潮濕,固然令人煩擾,卻也滋養著萬物,醞釀著夏日的蓬勃。苦楝樹的花在雨水中凋落,枝頭卻已悄然結出青澀的籽實。
氣象臺說,出梅的日子,大約在七月初的某一天。當副熱帶高壓終于穩固地盤踞,將連綿的雨云徹底驅散,火辣辣的陽光重新炙烤大地,我們又會懷念起這潮濕、悶郁,卻又帶著獨特氤氳詩意的黃梅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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