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嫫尼惹/媽媽的女

序歌

人說高山樂趣多，

高山未必樂趣多，

在那綿綿的山脈上，

只有羊兒最快活；

人說草原樂趣多，

草原未必樂趣多，

只有云雀最快活；

人說世間痛苦多，

世間未必痛苦多，

只有婦女不快活。

山林遼闊喲，

樹木是山林的財富；

樹木繁多喲，

葉子是樹木的財富；

羊群遍野喲，

羊毛是羊群的財富；

羊毛厚密喲，

氈子是羊毛的財富；

媽媽的女兒喲，

眼淚是女兒的財富。

高山頂上喲，

白雪終年不化；

媽媽的女兒喲，

憂愁一生不盡。

一、出生

年份好的那一年，

月份好的那一月，

日子好的那一日，

女兒生下地。

宰了黃母雞，

慶賀女兒的誕生；

煮了白米飯，

祝愿女兒長成人。

媽媽的女兒喲，

媽媽抱在懷里坐，

端詳媽容顏；

白乳下飯喂女兒，

媽媽的女兒喲，

吃了長得胖墩墩。

背女兒出門，

藍天當帽戴；

背女兒進屋，

大地當氈墊。

女兒睡了，

竹籃做搖床；

女兒醒了，

媽媽的懷抱是暖房。

二、成長

用只花腿大閹羊，

宰來做頓剪發飯；

女兒長大了，

像索瑪花一樣鮮艷。

媽媽的女兒喲，

小時鍋莊當作伴，

站時柱子當作伴，

走時媽媽裙襟當作伴。

長到四歲時，

手拿竹條把豬趕；

長到五歲時，

父親常來打，

母親常來誆；

長到六歲時，

屋檐下是女兒常坐的地方，

院壩是女兒蹦跳的地方；

七、八歲時，

身穿一件爛蓑衣，

頭戴一頂破斗笠，

放羊時跟著羊群后面跑，

收割時麥穗碰著頭；

長到十二、三歲時，

辛辛苦苦去放豬，

天黑才能回到家；

長到十七、八歲時，

模樣兒長得更俊啦。

臉兒像月亮，

眉毛像新月，

眼睛像星星，

嘴唇像櫻桃，

腰肢像楊柳，

手指像春筍。

針線拿得起，

茶飯做得香，

媽媽的女兒喲，

美名傳四方。

三、議婚

女兒長大了，

媒人上門來。

這家來說親，

那家來做媒，

門檻都要被踏壞。

媽媽的女兒喲，

心里好害怕。

女兒不想嫁，

想在爹媽身邊長成人。

“女兒若是還有父，

女兒走了心不甘。

父親將愧疚，

不走不行了。

父親何不快來送女兒？

母親何不快來送女兒？

只是送到家門口了。

只送大半天就回去了。

妹妹披氈蒙頭走他鄉了。

哥哥何不快來送妹妹？

獸也留戀地走去山上了。”

父親說：

“女兒遲早要嫁人，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母親說：

“女大不中留，

留來留去留成仇。”

哥哥說：

“妹妹是客人，

遲早要出門。”

嫂嫂說：

“小姑在眼前，

事事不方便。”

媽媽的女兒喲，

心里好悲傷。

女兒的命運像什么？

女兒的命運像羔羊，

任人宰割不能抗；

女兒的命運像小鳥，

關進牢籠難飛翔；

女兒的命運像魚兒，

離開江河活不長。

四、訂婚

父母收了彩禮，

哥哥得了錢，

女兒的婚事就訂下了。

媽媽的女兒喲，

心里像刀扎。

“血已換成酒喝，

肉已換成肉吃，

骨已換成錢用，

女兒不走不行了，

冰凍三尺也得走，

狂風頂天也得走。”

女兒問媒人：

“你說那家好，

到底好在哪？”

媒人說：

“那家牛羊多，

糧食堆成山，

金銀用斗量，

綾羅綢緞穿不完。”

女兒又問：

“那家的人兒怎么樣？”

媒人說：

“那家的兒子像松樹，

又高又直又漂亮；

那家的婆婆像菩薩，

又慈又善又賢良；

那家的嫂嫂像姐姐，

又親又熱又大方。”

媽媽的女兒喲，

半信又半疑心發慌。

五、接親

接親的日子到了，

男方派來一群人。

又是吹嗩吶，

又是敲鑼鼓，

熱熱鬧鬧來接親。

媽媽的女兒喲，

哭得好傷心。

“媽媽呀媽媽，

你生我養我，

為什么要把我嫁出門？

我舍不得離開你，

我要在你身邊盡孝心。”

“爸爸呀爸爸，

你疼我寵我，

為什么要把我嫁出門？

我舍不得離開你，

我要在你身邊享天倫。”

“哥哥呀哥哥，

你護我幫我，

為什么要把我嫁出門？

我舍不得離開你，

我要和你一起度光陰。”

“嫂嫂呀嫂嫂，

你待我如姐妹，

為什么要把我嫁出門？

我舍不得離開你，

我要和你一起做家務。”

媽媽哭得淚汪汪，

父親長嘆一聲不說話，

哥哥悶頭抽著煙，

嫂嫂也在一旁抹眼淚。

媽媽的女兒喲，

哭得死去又活來。

親戚朋友來相勸，

越勸女兒越傷心。

六、出嫁

女兒上了轎，

一路哭聲不斷。

路過房門口，

仔豬和仔雞，

要陪女兒去婆家，

女兒勸阻才停下；

路過村巷頭，

馬駒和牛犢，

要陪女兒去婆家，

女兒勸阻才停下。

媽媽的女兒喲，

一步一回頭，

望著家鄉淚雙流。

家鄉的山水多美麗，

家鄉的親人多慈祥，

如今就要離開你，

不知何時再相逢。

走了一山又一山，

過了一川又一川，

終于到了婆家門。

婆家的人出來迎，

笑臉相迎把親接。

媽媽的女兒喲，

強裝笑臉進了門。

從此就要在這陌生的地方，

度過漫長的歲月。

七、哀怨

嫁進婆家后，

女兒才知道，

一切都不像媒人說的那樣。

丈夫不像松樹，

又懶又饞又窩囊；

婆婆不像菩薩，

又兇又惡又刁鉆；

嫂嫂不像姐姐，

又尖又刻又愛管。

媽媽的女兒喲，

心中的苦水向誰講？

白天要干活，

夜晚要推磨，

稍有不如意，

就會遭打罵。

吃的是粗茶淡飯，

穿的是破衣爛衫，

住的是又黑又暗的小房間。

思念父母團團滾，

想念妹妹昏沉沉，

想念哥哥弟弟淚長流。

媽媽的女兒喲，

恨父母無情，

“將馬拴在陰山角落里，

有草無草都不管；

將女兒遠嫁偏僻的地方，

過好過壞也不管。”

連蟲兒、飛蛾都不如，

“蟲兒沒有爹，

泥土當作爹；

飛蛾沒有媽，

樹根當作媽，

女兒真可憐啁”。

八、懷親

女兒在婆家，

日夜把親懷。

想起小時候，

在父母身邊多自在。

如今在這陌生的地方，

受盡了苦難和委屈。

媽媽的女兒喲，

只有在夢里，

才能回到家鄉，

見到親人的笑臉。

“霧起來送雨，

霧已返回天上，

雨卻落在黑土里；

弓起身來送箭，

弓已回到弓房，

箭卻插在土地上；

針起來送線，

針已返針筒，

線卻睡在衣縫里；

哥起身來送妹妹，

哥哥已回到父母身邊，

妹妹卻丟在婆家，

永遠不能回去了。”

女兒盼望著，

有一天能回到家鄉，

看望年邁的父母，

和親人團聚。

可是，這只是一個美好的愿望，

在那個封建的時代，

嫁出去的女兒，

很難再有機會回到娘家。

九、明志

媽媽的女兒喲，

雖然受盡了苦難，

但她并沒有屈服。

她要堅強地活下去，

為自己的命運抗爭。

她相信，

總有一天，

婦女會得到自由和平等，

不再受壓迫和欺凌。

“難道人間女兒最渺小？

難道世上女兒最低賤？”

她發出了這樣的吶喊，

這吶喊聲，

在山谷中回蕩，

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