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雄關 千年遺韻

許永強 李雨芹

蜀道從有記載至今,已跨越2300多年的歷史,是保存至今人類最早的大型交通遺存之一,它完整地記錄了人類交通發展和多元文明融合的歷史進程。在蜀道的發展進程中,人們利用入蜀道路上的險要地勢與山川,為防御外敵和控制內患,在軍事要道上修建了不少關隘。

關,如散布在蜀道的棋子,疆域由它鎖鑰。壘壘雄關,為我們打開一座座通向歷史之門。

江油關

川蜀保障,夷夏襟喉

公元263年,鄧艾軍偷渡陰平突然出現在江油關時,守將馬邈獻關投降,導致蜀漢國提前滅亡,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三國歷史的最終走向。

三國時期,為防備曹魏軍事集團越摩天嶺南下,劉備軍事集團在剛氐道境內設置了軍事關隘江油關,又稱江油戍。

四川通往甘肅的咽喉之地江油關( 許永強 攝)

剛氐道的歷史比江油關更為久遠,為西漢高帝六年(公元前201年)所置。江油關舊址在今四川平武縣南壩鎮,山勢嚴峻,地扼要沖。從坦蕩如砥的成都平原向北行進入平武縣,便見蒼茫的山巒。宏偉的江油關巍然屹立在涪江之畔——關北鳳翅山和鷹嘴巖對峙,涪江從中流過;關東南夫子巖和箭桿嶺并立,峭崖巍巍,高不可攀;西關隘口處在四山環抱中,關口山高水急,壁立千仞,直插云天;關下江流湍急,濁浪翻卷。

江油關是四川通往甘肅的咽喉之地,有“扼拒東南,藩籬西北,川蜀保障,夷夏襟喉”之稱,被譽為蜀漢“第二防線”,在關系蜀漢存亡的歷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關隘建成初期,諸葛亮在此屯駐重兵,曹魏軍隊不敢貿然進犯。諸葛亮去世后,蔣琬、費祎、姜維等人,改變了諸葛亮“以攻為守、謹慎北伐、保存國力、消耗敵軍、阻敵發展”的戰略思想,逐漸松懈了江油關的防守。昔日雄關,形同虛設。

曹魏景元四年(263年),魏國分兵兩路發動了對蜀國的進攻。一路大軍由鐘會統率,被蜀將姜維拼死阻于劍門關下。一路由鄧艾統率,通過七百余里渺無人煙的陰平小道,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鄧艾軍隊到達江油關時,魏軍糧草將盡,瀕于危殆。遺憾的是由于蜀國戰略思想的改變,江油關的防守早已松懈。當時駐守江油關的守將馬邈不是據險關防御,消耗敵軍的士氣和有限的物資,而是率領僅有的三千蜀軍埋伏在城外應戰。戰斗的結局是蜀軍戰敗,馬邈獻關投降。

蜀漢國北邊門戶洞開,魏軍如入無人之境,沿左擔道下涪城(綿陽),長驅直入,先克綿州,再陷成都,蜀漢滅亡。諸葛亮未雨綢繆,高瞻遠矚的戰略措施,廢于一旦。后有詩詠:

鄧艾飛軍越摩天,

蜀漢存亡系此關。

當時若有武侯在,

后主未必降中原。

三國后的數百年間,昔日作為蜀漢北邊重要關塞的江油關毀于戰火。復建的新江油關城樓坐落在南壩鎮中軸線靠涪江處。城樓高20米,寬18米,共有4層,下部是青磚砌成的門洞,中部是箭垛環繞的廊道,上部為瞭望臺和箭樓。關樓左右分別立有兩尊高大的花崗巖漢闕,分別題有“蜀漢江油關”“冀川新南壩”。關樓上方是遒勁有力的“江油關”三個大字。

登上關樓,逶迤的涪江、秀麗的鳳翅山、美麗的新場鎮,盡收眼底。在巍巍的青山中,潺潺綠水處,仍能品味出亙古的歷史遺跡,以及前人詠誦江油關詩句中的綿長韻味。

白馬關

南臨益州,北望秦嶺

公元214年,龐統率兵到鹿頭關中埋伏,中箭墜馬而亡。愛國詩人陸游曾長跪龐統祠,留下“士元死千載,凄惻過遺祠”的詩句。

龐統墓(冉玉杰 攝)

白馬關,位于今四川德陽市羅江區北鹿頭山,是由秦入蜀的最后一道關隘。“南臨益州開千里沃野,北望秦嶺鎖八百連云。”這是懸掛在白馬關城樓上的一副對聯,為清乾隆年間羅江知縣李德翰所題,恰如其分地描繪出了白馬關的氣勢。清代李調元則用詩句“江鎖雙龍合,關雄五馬侯。益州如肺腑,此地小咽喉。”來形容白馬關的戰略意義。

煙雨中的白馬關(許永強 攝)

從德陽市中心往北驅車不到半小時,便可到達白馬關。歷史上,白馬關曾三次易名。東漢三國魏晉時,因其地處古綿竹城東北,稱為綿竹關。唐憲宗元和元年(806年),西川節度副使劉辟向朝廷請求兼領三川(西川、東川、山南西道)未被獲準,于是舉兵叛亂,圍攻東川治所梓州(今四川三臺)。名將高文崇率領5000精兵從閬中方向入蜀,擊退劍門叛軍,解除梓州之圍,乘勝追擊至西川防守門戶鹿頭山,擊敗叛軍2萬。自此,綿竹關改名鹿頭關。

鹿頭關后來又改名白馬關,這與蜀漢政權有關。東漢建安十六年(211年),龐統以軍師中郎將身份隨劉備入川,屢出奇策制勝。龐統以雄才膽略與諸葛亮并論,當時有“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之說。建安十九年(214年)行軍去羅江途中,龐統馬蹶,劉備便用自己所乘白馬換龐統的胭脂馬,后人因此把這里叫白馬溝。7月7日,龐統率兵到鹿頭關前中埋伏,敵軍誤認乘白馬者為劉備,箭如飛蝗,龐統中箭墜馬而亡。龐統號鳳雛,所以此地被稱落鳳坡。

五代時期,王建在成都建立后蜀政權,他移鹿頭關到綿遠河畔,依水建立關隘,借用漢高帝曾騎白馬經過此地,龐統和劉備曾經山下互換坐騎這兩段歷史,而將此關改名為白馬關。

白馬關可謂是見證了蜀漢政權50年興亡。公元263年,魏國征西將軍鄧艾奪取江油關后,直逼劍南蜀道五關的最后一關綿竹關。諸葛亮長子諸葛瞻臨危率軍到鹿頭山布兵防守。他斬了鄧艾的使者,登上鹿頭山,指揮蜀軍與曹魏軍隊進行決戰。然而強弩之末的蜀軍與士氣正旺的魏軍對壘,其結局早已注定。諸葛瞻與其子諸葛尚、張飛之孫張遵先后戰死沙場,綿竹關失守,成都告急,隨后蜀漢亦亡。

白馬關側建有龐統祠墓,后遭兵毀。康熙三十年(1691年)恢復。現存大門、正殿、白馬亭、胭脂亭等。新建的白馬關城樓約有四五層樓高,整齊的垛口加飛檐翹角,崔巍古樸。關樓上可見蘇軾題寫的“白馬關”。走進城門,正中是金牛道,右手邊就是龐統祠墓,祠墓周圍松柏郁郁蔥蔥。

如今,戰爭的硝煙早就飄過云端。山還是那座山,關還是那座關,夕陽下的關樓默默無語,讓人陷入沉思,無限留戀。

朝天關

朝天在天上,嗟呀少行人

朝天關與劍門關、七盤關、天雄關并稱宋元“蜀道四塞”,被譽為“蜀門天街”,有“蜀道之險,朝天為首”之說。

成都以北405公里,漢中以南141公里處,有一道嘉陵江沖開的缺口,橫沖直撞的江水在峰巒中劈開一道南北相通、恰似一鉤彎月的大峽谷,這就是蜀道的咽喉——明月峽。朝天關踞于廣元藁本山(今曾家山)南之小漫天嶺(今朝天嶺)、明月峽峭壁之絕頂,距朝天區南5公里。“朝天在天上,嗟呀少行人。怒目似相待,攖嚙何猙獰。”清代詩人李調元這樣形容朝天關的險要。

作為進出川的北大門,朝天關是川北重要軍事關隘。清王士禎《秦蜀驛程后記》這樣描述:“關門雄峙,四面諸山如在眼底。關左右置鐵炮,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朝天關建于唐末,由尚書省刑部司門郎中總管,設上關令1人、丞2人。晚唐時,關上筑有漫天寨。北宋時,關上建有哨所、營盤、神女廟。到了南宋淳熙三年(1176年),關下置上關鋪。元時興建了朝天關樓、炮樓、哨樓、駐防軍營等,一時間這里成為金牛道上第一座大關樓。明、清時,關上興建了褒忠祠、皇恩寺等,漸漸形成一條南北行旅駐足而息的繁華街市。

公元前316年,秦軍從秦國都城咸陽出發,沿褒斜道、金牛道南下攻打蜀國,這支鐵騎,便曾在朝天嶺奔馳過。東漢建安二十三年(218年),劉備經朝天嶺、明月峽古棧道、籌筆驛,一路北上,攻漢中,而后在漢中稱王。北宋乾德二年(964年),宋太祖派大將王全斌率重兵攻蜀,蜀軍死守朝天關,宋軍攻關數日不克,王全斌親率五千精兵夜襲朝天關,活捉后蜀監軍劉延祚……

南宋端平二年(1235年),蒙古大汗窩闊臺發動滅宋之戰,西路軍攻四川。元軍在明月峽遭遇了利州駐扎御前諸軍統制曹友聞軍和朝天鎮武裝的伏擊,其后,曹友聞多次破敵,把蒙軍阻擋在蜀地之外。端平三年(1236年),蒙軍五十多萬人由漢中向西南進攻,曹友聞從利州統兵北上。曹友聞、曹友萬、曹友諒兄弟皆戰死陽平關,蒙軍長驅直入四川。據《宋史·曹友聞傳》,曹友聞“血戰愈厲,與弟萬俱死,軍盡沒,北兵遂長驅入蜀”。曹友聞戰死后,宋理宗追贈曹友聞為龍圖閣學士、太中大夫,修廟表彰忠義,賜謚號“毅節”,并在朝天關立廟以祀。

朝天關不僅軍事地位卓絕,自古以來,蜀地漆器、蜀錦、茶葉等多經此流通,西北馬匹、棉花、胡椒等在此集散西南。

如今的朝天關有金牛古道2000余米,以及數十處宋元時期的營盤、哨所、瞭望臺等遺址,還有九折巖等自然景觀。登上朝天關,可感受張問安《朝天關》中“峽壁斗陰森,狹隘僅容葦”的險阻,領略任甲第《朝天嶺因懷孔明從此出師感賦》詩中的壯麗:“朝天嶺上翠霞稠,多少關山自垅頭。九折險途云外度,一江湍水硤中流。”

劍門關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詩仙李白在其《蜀道難》中,以精煉之語描繪了劍門關雄偉而險峻的氣勢。巍巍劍門關,扼守入蜀出川的咽喉要道,是古蜀道上最為峻險的山隘與關口,素有“天下第一關”的美譽。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劍門雄關(許永強 攝)

劍門關位于四川省劍閣縣城南15千米處大劍山隘口之中。大劍山山峰突兀而起,崖壁高聳,雄險天成。山中斷處,兩旁斷崖峭壁,直入云霄,峰巒倚天似劍,絕崖斷離,兩壁相對,其狀似門,故稱“劍門”。

關于劍門關的修建,一說是始于三國時期蜀漢丞相諸葛亮。諸葛亮率軍伐魏時,路經大劍山,見群峰雄偉,山勢險峻,便令軍士“鑿石架空為飛梁閣道,以通行旅”,又于大劍山峭壁中斷兩崖相峙處,倚崖砌石為門,置閣尉,設戍守,成為軍事要隘。憑借天險而設的劍門開始在歷史上書寫濃墨重彩。建安二十二年(217年),劉備設立劍閣縣,并以劍閣為中心,將漢中至成都連綴成整體。

仿如登天的劍門古蜀道(余茂智 攝)

三國時期,劍門關還有過一場著名的以少勝多的守關戰役。公元263年秋天,漢中失守,姜維與廖化等日夜兼程,沿途會張翼、董厥退守劍閣,以少量蜀軍抵御鐘會率領的數十萬魏軍主力。鐘會久久不能攻克,雙方形成了對立之勢。在鐘會和姜維相持劍閣一帶的時候,鄧艾卻創造了古代戰爭歷史上的奇跡——偷渡陰平。鄧艾趁姜維被鐘會牽制在劍閣,率軍自陰平南出劍閣兩百多里,穿越了長達七百多里的荒無人煙的險峻地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達江油,隨后攻克了綿竹,并進攻雒縣,蜀后主劉禪請求投降。

劍門關因險峻而成為軍事關隘(余茂智 攝)

蜀道沿線關隘甚多,如金牛道沿線的朝天關、葭萌關、天雄關、劍門關,米倉道沿線的大壩關、巴峪關、米倉關,陰平道沿線的白水關、摩天嶺等,部分關隘尚保存有少量歷史遺存。古往今來,無數英雄豪杰在這些關隘上爭霸對峙,書寫傳奇。而這些關隘,也成為歷史故事的舞臺,不斷演繹著輝煌與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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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成都日報》2025年6月16日第8版

作者:許永強 李雨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