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你的手怎么這么粗糙啊？”8歲的孫子摸著我滿是老繭的手問道。

“這是勞動的印記呢。”我笑著回答。

“我長大了可不要這樣的手。”孫子撇撇嘴，轉身跑開了。

望著他的背影，我心里涌起一陣說不出的滋味。這雙手，種過地，蓋過房，養大了兒子，如今卻被嫌棄了。

01

2024年春節剛過，雪還沒完全化盡，村口就響起了汽車喇叭聲。

我放下手里的鋤頭，抬頭望去，是建軍回來了。黑色的奧迪車在村道上顯得格外扎眼，引得鄰居們紛紛探頭張望。

“爸！”建軍下車就喊，西裝筆挺的他在泥濘的村道上小心翼翼地走著。

“回來啦。”我拍拍手上的土，“吃飯了沒？”

“在路上吃過了。”建軍走進院子，環顧四周，“爸，這房子越來越舊了，您一個人住著我真不放心。”

屋里，我給他倒了杯熱水。建軍坐在老舊的木凳上，似乎有些不自在。

“爸，我這次來是想接您去城里住。”他開門見山，“您看，媽走了三年了，您一個人在這兒，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我們也照顧不上。”

我搖搖頭：“我在這兒住了一輩子，哪兒也不去。”

“爸，您就聽我一回吧。”建軍急了，“浩然都8歲了，天天念叨著爺爺。再說了，曉梅也說了，家里房子大，您去了正好幫我們看看孩子。”

提到孫子，我心軟了。自從老伴走后，我確實很少見到浩然了。

“您就當是去城里住幾天，不習慣再回來。”建軍見我猶豫，繼續勸說。

窗外，夕陽西下，把老屋的影子拉得很長。我想起老伴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說：“老頭子，我走后你別太倔，兒子讓你去城里就去吧，別讓他擔心。”

“那……我收拾收拾。”我終于松口。

第二天一早，我把院里的雞鴨都抓了出來。

“李大爺，這些雞鴨就麻煩您了。”我提著雞籠找到隔壁的李大爺。

“老陳，你真要去城里？”李大爺接過雞籠，“城里那地方，咱這把年紀的可住不慣啊。”

“去看看吧，孩子一片孝心。”我苦笑。

臨走時，我站在院門口，回頭看了看這住了大半輩子的老屋。青瓦白墻，雖然破舊，卻是我和老伴一磚一瓦蓋起來的。院里的棗樹已經發芽，今年的棗子怕是吃不上了。

“爸，走吧。”建軍在車里催促。

我鎖上大門，把鑰匙放進貼身的口袋，慢慢走向那輛黑色的轎車。

02

兩個小時的車程，我們到了市區。

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我趴在車窗上看著外面的世界，心里既新奇又忐忑。

“爸，咱們小區環境可好了，您肯定喜歡。”建軍一邊開車一邊介紹。

進了小區，確實漂亮。花園里種滿了各種花草，還有健身器材和涼亭。

“爺爺！”剛進家門，浩然就撲了過來。

“哎呦，我的乖孫子！”我一把抱住他，“都長這么高了！”

“爸來了。”兒媳曉梅從廚房出來，系著圍裙，“正好，飯馬上就好，爸先坐會兒。”

120平米的房子確實寬敞，客廳里的真皮沙發軟得讓人不敢使勁坐。電視是那種特別薄的，掛在墻上像幅畫。

“爸，這是您的房間。”建軍領我到一間朝南的臥室，“床是新買的，您看合適不？”

房間收拾得很干凈，床頭還放著一盆綠蘿。窗外能看到小區的花園，視野開闊。

“挺好，挺好。”我連連點頭，心里卻在想，這床太軟，怕是睡不慣。

晚飯很豐盛，雞鴨魚肉擺了一桌。

“爸，您多吃點。”曉梅給我夾菜，“以后您想吃什么就說，我給您做。”

“夠了夠了，都吃不完了。”我看著碗里堆成小山的菜，有些不好意思。

“爺爺，我們學校可好玩了，明天我帶您去看看！”浩然興奮地說。

“浩然，明天要上學，哪有時間。”曉梅瞪了兒子一眼。

飯后，一家人坐在客廳看電視。我看不懂那些花里胡哨的節目，眼皮直打架。

“爸，您累了就先休息吧。”建軍看出我的困意。

躺在陌生的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偶爾傳來汽車的鳴笛聲，這城里的夜晚可真吵。

03

第二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樣五點就醒了。

輕手輕腳地起床，想去廚房燒壺水。廚房里各種電器讓我眼花繚亂，電磁爐我按了半天也沒反應。

“爸，您起這么早？”曉梅披著睡衣出來，“想喝水？我來燒。”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我有些尷尬。

“這個要先插電，然后按這個鍵……”曉梅耐心地教我。

早飯后，建軍夫妻去上班，浩然去上學。臨走前，曉梅特意交代：“爸，冰箱里有菜，中午您隨便做點吃。電視遙控器在茶幾上，您看看電視解解悶。”

一個人在家，我先是在客廳轉了幾圈，又到陽臺上看看。陽臺很大，陽光充足，我琢磨著是不是能種點菜。

下午，我找了個泡沫箱，裝了些土，撒了幾粒青菜種子。正澆水時，物業的人來了。

“大爺，這里不能種菜。”一個年輕人客氣地說，“影響小區環境。”

“就種一點點，不礙事的。”我解釋。

“真不行，這是規定。”年輕人堅持。

我只好把泡沫箱搬走，心里有些失落。在老家，房前屋后都是菜地，想種什么種什么。

傍晚，浩然放學回來：“爺爺，您在家無聊嗎？”

“不無聊，爺爺看電視呢。”我摸摸他的頭。

“爺爺，我們老師說了，看電視要用普通話，不能說方言。”浩然突然說。

“哦，是嗎？”我愣了一下。

晚飯時，曉梅提起一件事：“爸，我給您買了幾件新衣服，您那些舊衣服就別穿了。”

“我的衣服還能穿，不用買新的。”

“爸，您看浩然學校經常有活動，到時候您穿得體面些，孩子也有面子。”曉梅委婉地說。

我看看身上打著補丁的衣服，默默點了點頭。

04

一個月過去了，我漸漸發現，這城里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早上，我習慣早起，總是不小心吵醒家人。

“爸，您能不能晚點起？”一天早上，建軍揉著眼睛出來，“我昨晚加班到很晚，想多睡會兒。”

“對不起，我以后注意。”我愧疚地說。

從那以后，我醒了也不敢起床，躺在床上等到七點才敢動。

買菜成了我每天的任務。超市里的菜雖然新鮮，可價格貴得嚇人。

“一斤青菜八塊錢？”我對著標價牌直咋舌。

“大爺，這是有機蔬菜，貴是貴了點，但是健康。”售貨員解釋。

我還是挑了最便宜的菜。晚上曉梅看到后皺起眉頭：“爸，我不是給您錢了嗎？別總買這些便宜菜，不新鮮。”

“這菜挺好的，在農村都是這樣的。”

“爸，這里是城里，不能跟農村比。”曉梅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最讓我難受的是，我想給浩然講講農村的故事，教他認識五谷雜糧。

“爺爺，這些我們科學課都學過了。”浩然打斷我，“老師說的比您詳細。”

“是嗎？那你知道麥子和稻子的區別嗎？”

“知道啊，書上有圖片。”浩然跑回房間，拿出一本書，“您看，這就是麥子，這是稻子。”

看著書上精美的圖片，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多余。是啊，現在的孩子什么都能從書本上學到，哪里還需要我這個老農民來教。

有一次，我偷偷給浩然五十塊錢：“乖孫子，這是爺爺給你的零花錢，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爺爺，我不能要。”浩然搖頭，“媽媽說了，零花錢有定額，不能多拿。”

“這是爺爺給的，不一樣。”

“不行，媽媽會生氣的。”浩然堅決不要。

晚上，曉梅找到我：“爸，我們對浩然的教育有自己的規劃，您別老是給他錢，會慣壞他的。”

“我就是疼孫子……”

“我知道您疼他，可是教育孩子要有方法。”曉梅打斷我，“您那些老觀念，不適合現在了。”

我張張嘴，終究沒說什么。

05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個外人。

白天，家里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想找人聊天，可小區里的老人都有自己的圈子，說的都是股票、保健品，我插不上話。

晚上，一家人各忙各的。建軍對著電腦處理工作，曉梅輔導浩然功課，沒人理會坐在客廳的我。

“爺爺，您別看電視了，影響我學習。”有一次浩然說。

我默默關了電視，回到房間。

那是個周六的晚上，我又失眠了。城里的床太軟，空調的聲音太吵，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口渴難耐，我起身去廚房倒水。路過浩然的房間，聽到里面有說話聲。

“浩然還沒睡？”我心想，正要敲門，卻聽到了讓我震驚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