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十年禁漁作為生物多樣性保護重大工程，執法監管是關鍵保障。4年多來，各地創造了很多常態化管理方式，形成了一些制度化成果。面對十年禁漁“下半程”，怎樣的管理方式更有效？制度化管理成果是否可以用法律形式固定下來？在法制建設和執法管理方面還需要做哪些努力？

安徽省馬鞍山市漁政執法支隊位于雨山區的長江東岸，躉船值班室內，一名工作人員正坐在“安徽長江禁捕智能監控系統”前切換著畫面。遠處江面的巡邏艇上，一面寫有“長江禁漁特編執法船隊”的藍色旗幟隨風擺動，副支隊長秦家樂手持高清望遠鏡，正在查看江面及岸邊情況。這是沿江各地漁政執法人員的工作日常，他們又被稱為“水上哨兵”。

執法監管是長江十年禁漁工作的關鍵保障。記者在安徽、江西、湖北等沿江省份調研發現，4年多來，各地禁捕管理秩序總體平穩、漁政執法能力明顯提升，但隨著長江魚類資源持續恢復，執法監管難度也在持續升級。十年禁漁進入“下半程”，嚴盯死守的管理方式是否可持續？共抓長江大保護如何更科學有效推進？

禁漁秩序總體平穩

長江十年禁漁以來，各地常態化開展專項執法行動，多部門聯合打擊非法捕撈行為，科技賦能助力執法能力明顯提升，監管力度持續加強，禁漁秩序保持總體平穩。

從“單打獨斗”向“整體作戰”轉變。

江西省九江市湖口縣位于贛鄂皖三省交界。“我縣全面實施禁捕退捕后，由于沿江沿湖岸線長、水域面積大，漁政執法力量相對薄弱。”湖口縣農業農村局局長潘江說。為彌補漁政執法力量不足，以及解決部分退捕漁民就近就業問題，湖口縣于2021年組建了一支由16名退捕漁民組成的水上協助巡護隊，協助漁政執法大隊開展日常巡查執法工作。昔日漁民放下漁網，從“靠江吃江”到“靠江護江”，成為生態環境守護者。

走進湖口縣水上聯合執法基地一層大廳，“共飲長江水 同護母親河”的標語格外醒目。工作臺上，水政大隊、長江海事等6個部門的桌牌依次排列，每個部門每個班次有值班人員2名和帶班領導1名。湖口縣水利局河湖管理中心主任張帆是當天帶班領導，“過去，涉水部門是單打獨斗。現在，6部門聯動執法，24小時集中辦公，各部門第一時間信息共享，確保了禁漁政策有效落實。”他說，“力量整合后，水上治安變好了，執法部門監管擔子也減輕了。”

記者隨張帆乘坐執法船來到江西、安徽、湖北三省交匯水域處。這里曾經被執法人員稱為“三不管”地帶，非法捕撈、非法采砂行為時有發生。為破解水域治理難題，三省創新構建跨省執法工作協作機制，打破行政壁壘，執法效率明顯提升。

由“人防”向“技防”轉變。

無人機、執法夜視儀、執法記錄儀、平板電腦、對講機……在馬鞍山漁政執法支隊的執法裝備室，一系列裝備配置齊全，整裝待發。“非法捕撈與違規垂釣行為多發生在偏遠隱蔽區域，當監控系統捕捉到異常情況時，我們會優先啟用無人機實施非現場執法。”副支隊長秦家樂介紹，依托機載高清攝像頭和喊話裝置，執法人員可實時進行影像取證，并通過語音播報勸離驅離違規人員。這種執法模式有效節省人力物力，提升了水域監管的響應速度與處置效能。

這些執法裝備配置在沿江省市并不少見。銅陵市農業農村局漁業漁政科科長杜恒杰說，當地已建設漁政信息中心4個、漁政躉船2個、小目標雷達7部、光電設備84套，實現全市長江流域重點水域視頻監控基本全覆蓋。

記者了解到，近年來，沿江各省市船艇、碼頭等執法裝備水平大幅提升，視頻監控設備等總體覆蓋長江重點水域；通過推進執法信息化建設，以及水陸并重、部門協同，織密了全鏈條監管防范網絡。

空中有無人機、岸邊有攝像頭、水上有執法艇，各地禁捕執法能力穩步提升。據了解，國家累計安排中央投資12.6億元支持《長江生物多樣性保護實施方案（2021—2025年）》。

2024年，各地農業農村部門共查辦涉漁行政案件2.1萬起，同比下降24.7%；公安機關共破獲涉漁刑事案件6034起，同比下降12.1%；市場監管部門共查辦售賣非法捕撈漁獲物等案件1300起，同比下降52.7%，禁漁秩序保持總體平穩。

新問題帶來新挑戰

大馬力快艇、潛水電捕魚、遙控捕魚，垂釣職業化、錨魚專業化、可視裝置科技化……長江水生生物資源的持續恢復，引來不法分子覬覦，非法捕撈工具手法隨之翻新，維護長江禁漁秩序穩定面臨新情況新問題。

團伙犯罪呈抬頭趨勢。記者了解到，一些不法分子為追求經濟利益，有組織地非法捕撈，2024年公安機關共打掉涉漁犯罪團伙839個，同比增加50.4%。一些地方出現大馬力快艇“游擊”偷捕、潛水電捕魚等新花樣，地下產業鏈更加隱蔽。

及時發現和打擊難度增大。多地基層干部反映，禁捕水域點多面廣、岸線長且交叉水域多，部分縣在崗執法人員無法滿足高強度漁政執法工作需要。加上非法捕撈呈現新趨勢，如干流轉向支汊、水上捕撈轉向水下設置暗網等，執法任務仍然艱巨。

受訪專家表示，堅定不移推進長江十年禁漁工作，需要從歷史方位上認識禁漁的長期性、復雜性、艱巨性，保持戰略定力，采取有效措施，提高科學性精準性有效性，打好持久戰。

對此，農業農村部明確提出，將持續強化執法監管。會同公安部、市場監管總局進一步加強聯合執法，嚴厲打擊電、毒、炸魚和利用垂釣從事生產性捕撈等非法捕撈犯罪團伙，堅決斬斷“捕運銷”地下產業鏈。加強護漁員隊伍建設，完善網格化管理體系，疏堵結合加強垂釣管理，動態消除各類風險隱患。

“長江十年禁漁的‘下半程’，可繼續采用嚴盯死守的方式，但需要一些改變和創新。”馬鞍山市漁政執法支隊一大隊大隊長崔圣夏認為，一是要解決“人”的問題，要充分保障執法人員和護漁員巡護待遇，嚴格保障人身安全；二是要解決“技”的問題，指導更多執法人員運用信息化手段開展巡查，提高巡查精準性和覆蓋率。

破解執法監管新難題，地方層面已經行動起來。四川省瀘州市在赤水河水域布設了40個高清攝像頭，每個監控點覆蓋半徑2公里，其中部分具備熱成像功能的激光球機，可識別夜間捕魚行為，實現重點水域24小時全天候監控覆蓋。上海市建立了“長江禁捕智能管控系統”，在案件高發水域布設AI視頻監控設備，試點“聲吶+無人機”巡航模式，精準識別潛水電魚、可視錨魚等新型違法手段。

隨著禁漁工作持續推進，利用垂釣方式從事生產性捕撈和使用“三無”船舶從事非法捕撈，成為禁漁管理的重要風險隱患。但生產性捕撈、生產性垂釣的法律定義存在盲區，影響了基層執法效能。多名基層干部建議，在相關法律法規制定修訂中，應進一步明確相關處罰處置依據和標準。違規垂釣點多面廣量大，對執法響應速度要求高，建議賦權鄉鎮查處一般性違規垂釣案件。

堅定不移推進長江十年禁漁離不開公眾的理解與支持。江西上饒鄱陽縣農業農村局綜合執法人員張震感慨，“現在誰在江上非法捕撈，第一時間群眾的舉報電話就打過來了”。“人人都是監督者”的社會氛圍已經形成。要繼續完善群防群治體系，堅決防止非法捕撈反彈。

“水上不捕、市場不賣、餐館不做、群眾不吃”“長江禁漁齊參與 美好環境共建設”……記者一行發現，禁漁宣傳牌、警示牌隨處可見，沿江各地通過線上線下多種方式強化普法宣傳，營造了良好禁漁氛圍。

馬鞍山市司法局黨委書記、局長劉則學建議，進一步強化精準化的宣傳教育，可通過短視頻、紀錄片、公益廣告等新媒體形式，開展沉浸式科普教育活動，提升公眾認知與參與度，讓禁漁從“政策要求”轉化為“社會自覺”。

保護不是一“禁”了之

長江禁漁的根本目的是保護長江生態。受訪專家表示，長江現在頂多是“大病初愈”，各地應持續鞏固和提升長江禁漁成果，落細落實各項政策措施，堅定不移、毫不動搖地抓好長江十年禁漁。

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漁業資源與環境研究室主任段辛斌認為，針對長江魚類等水生生物資源的恢復，不僅需要實施長期的禁捕政策，還需要有關各方積極參與和相關政策協同發力，真正做到匯聚合力、共抓大保護。

專家認為，當前需要更多更可持續、常態化的發展，應強化系統性思維和精準施策，加強與鄉村全面振興、長江經濟帶發展等國家重大戰略協同，從而推進長江十年禁漁取得更大、更穩定和持續的成效。

長江禁漁并非一禁了之，而是要堅持“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原則，基于科學監測評估，不斷優化政策，建立健全適宜長江十年禁漁新階段的政策機制，推動政策效能和治理能力的提升。

2019年發布的《長江流域重點水域禁捕和建立補償制度實施方案》也明確提出，暫定實行10年禁捕，禁捕期結束后，在科學評估水生生物資源和水域生態環境狀況以及經濟社會發展需要的基礎上，另行制定水生生物資源保護管理政策。

“長江禁漁的下半篇文章，是高水平保護與高質量發展相得益彰的狀態。”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員、國家大宗淡水魚產業技術體系大水面增養殖崗位科學家郭傳波認為，在堅持長江十年禁漁和保護生態環境的前提下，如何正確處理保護和發展的關系，達到更加科學平衡的狀態，需要進一步探討。

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副研究員、團隊副首席，國家貝類產業技術體系崗位科學家劉子飛建議，新階段，應繼續以“兩山”理念為指導，陸續開展科學評估和政策制度創新，“堅定不移推進長江十年禁漁，促進可持續、綠色發展”。

這幾年，極端天氣給禁漁區資源恢復帶來較大風險。比如短期形成的塹秋湖魚類死亡、江豚等旗艦物種擱淺風險。劉子飛說，作為長江流域唯二的大型通江湖泊，鄱陽湖和洞庭湖前兩年連續出現旱澇極端天氣，造成的負面影響已超過“趕魚入深水”常規操作上限或保護區的建設及管理水平，需要關注。

“構建科學監測與預警體系，提高極端天氣風險應急能力迫在眉睫。”劉子飛建議，研發精細化氣候—生態耦合預警系統，聯合有關部門在長江流域的旗艦物種保護區，以及類似重點水域布設高密度水文氣象監測站，實時監測水溫、溶解氧等關鍵指標，結合模型預測極端天氣對禁漁區水生生物的可能影響。還應建立健全禁漁區極端天氣應對機制。構建跨部門應急聯動機制，制定分級響應預案，并編制相應的應急操作指南。（經濟日報記者 王 霖 梁 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