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幾年,華為、大疆、宇樹這些代表中國新質生產力的企業在全球嶄露頭角。中國制造,已經成了一個讓美國忌憚的存在。
隨著越來越多科技企業涌入資本市場,美國頻繁出手,政策博弈不斷,甚至還把毒手伸向工業電源這個看似不起眼、但極為關鍵的細分領域。
如果把電子設備比作“人體”,工業電源就是它的“心臟供血系統”。
金升陽生產的部分電源產品
從軌道交通到醫療設備,從工業控制到新能源系統,幾乎所有終端電子產品的穩定運行,都依賴于這類“電源模塊”進行精準供電。廣州金升陽科技有限公司,是工業電源行業公認的隱形冠軍。
早在2012年,它就被福布斯評為“中國最具潛力的非上市企業”之一,專注工業電源二十多年,自主創立“MORNSUN”品牌,產品出口全球50多個國家與地區,連續9年榮獲“廣東省制造業企業500強”,也斬獲了“廣東省第一批制造業單項冠軍產品獎”。
2023年全球電源企業排名,金升陽是全球TOP15、國內TOP1
從小型加工廠起步,用20多年的時間,做到了年營收超20億,全國工業電源領域的頭部企業。它的低調,與它的實力,形成了鮮明反差。
近期,正解局受邀走進廣州金升陽科技有限公司調研,看到了一個在激烈內卷中仍能堅持長期主義與技術底色的中國制造樣本。
金升陽廣州科技園
“沒想到美國人盯上我們了。”
在辦公室里,金升陽科技創始人尹向陽一邊摩挲著指甲蓋大小的自研電源芯片,一邊若有所思。
2024年,這家一直非常低調的企業突然遭遇來自海外的挑戰。市場受限,部分銀行收緊合作,國外業務一度面臨困難。
一系列的打擊確實給公司初期帶來一陣慌亂,但尹向陽很快平靜下來,穩住了陣腳:“放棄幻想,準備戰斗,哪怕受傷了也要繼續。”
金升陽的年銷售額超過20億,服務全球數萬個客戶。其產品滲透到各類工業場景,雖然單價不高,但如同電子行業的“食鹽”,缺了不行。
金升陽生產的AC/DC電源。功能是將交流電壓(AC)轉換為穩定的直流(DC)電壓,為不同的電氣設備供電。在家用電器、計算機、通信設備、工業控制系統、醫療設備等領域幾乎無處不在
作為80年代的哈工大畢業生,尹向陽一直是個不折不扣的技術控。在研發崗位埋頭苦干多年,1995年,他來到廣州,加入一家外資電源企業,做到制造部經理。
盡管成了管理干部,但他卻對產品設計格外上心。在與客戶交流時,他注意到不少反饋集中在產品的小缺陷、小毛病上。
他把問題匯總后,向外資的高管提改進建議,但對方的答復卻異常傲慢——“我們是全球頭部品牌,不需要修改。”
尹向陽有些不服氣,幾番交涉無果后,不服輸的他選擇自己干。“既然你們不愿意改,我自己做,還能做得更好。”
1998年,他在廣州創立了金升陽科技。沒有融資、沒有背景,他從最熟悉的微功率電源做起,自己研發、找工人生產、親自跑市場。
設備買不起,他就用電熨斗來加熱焊錫,自制回流焊接工藝。廠房簡陋,流程粗糙,但產品設計解決了很多“別人不愿解決的問題”,市場一度供不應求。
當然,好產品總會被模仿。
金升陽的微功率電源一炮打響,沒過多久,市場上就出現了“長得一模一樣、價格卻不到一半”的競品。
面對價格戰,尹向陽的態度很淡定: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是科班出身,技術更扎實。別人可以模仿外殼,但抄不了技術的更新速度,我們的應對辦法就是持續創新。”
不過,“創新”這條路并不平坦。2003年前后,金升陽經歷了一次產品失效率大幅上升的質量危機。
“當時我們太激進了,創新像細胞突變,多數是癌變。”
客戶退貨、訂單取消,企業一度走到生死邊緣。那時候,國內某標桿企業曾因產品質量問題將其列入黑名單,南京某科研院所也中止了合作。
這次危機讓尹向陽意識到,企業不能靠“靈光一現”的創新活著,而要靠“體系化、可控”的穩定能力。
關鍵時刻,他先后做了兩個改變了金升陽命運的決定:
一是花300萬請咨詢機構,引入產品可靠性管理體系;
二是砸下5000萬、用7年時間,建立起七大可靠性平臺。
“我們的工程師,得戴著鐐銬跳舞。”他說。
在他看來,孫悟空只有戴上緊箍咒才能成佛,真正的工程創新也必須有“邊界”,要服從質量與口碑。
金升陽的實驗室
今天,金升陽的研發中心規模達700+人,自有實驗室有完善的試驗標準、實驗管理體系,并獲得國際檢測機構認證。
甚至客戶會委托金升陽協助做產品檢測。
截至目前,金升陽在質量系統上的累計投入已超過5000萬元,正是這套體系,讓它成為國內眾多頭部企業的長期合作方。
在人才培養上,金升陽也建立起自己的“工業電源人才訓練營”。
“有些企業只想用人,不愿也不會育人”尹向陽說。
在金升陽,從高層管理及技術人才,都要完成初階、中階、高階的 “能力進階課程”,還要進行畢業答辯,結業時則由他親自帶隊去爬白云山——一次象征傳承與堅持的儀式。
他已爬了上百次。
金升陽懷員工培訓,尹向陽自己兼任公司的首席培訓官
這種內部文化也塑造了金升陽長期以來“被模仿最多”的行業地位。
在工業電源領域,很多企業的技術骨干或創始人,都是從金升陽“畢業”,他們有些確實是帶著技術出去的,但尹向陽卻不擔心技術流失:
“他們只能用我們早期的技術,我們新一代產品,他們抄不了。”
金升陽發展歷程及所獲得的榮譽
2008年,中國南方爆發了百年不遇的特大雨雪冰凍災害,其中以尹向陽的家鄉湖南,受災最重。
這場大雪災害,幾乎讓半個中國陷入癱瘓,也嚴重反映了當時內地很多省份基礎建設的不足。
而這場雪災,也喚醒了尹向陽的另一個執念。
懷化位于湖南省西部偏南,處于武陵山脈和雪峰山脈之間,是湘、鄂、渝、黔、桂五省(自治區、直轄市)邊區中心城市
供電中斷,道路停運,尹向陽面對冒著風雪趕到廣州打工的老鄉,內心不是滋味:
“我是懷化人,我經常回去,包括我們、四川的那一帶的人要來廣州來這邊來打工的話,春節坐車是非常麻煩的,我自己還扒過火車窗戶……當時我就在想,如果再開一家公司的話,能不能讓大家離土不離鄉,既能夠掙到錢,又能夠顧家,又不要有車馬勞頓的痛苦,更不能在外地人給欺負,也沒有了苦命的留守兒童……”
游子千里,根在家鄉。這一想法在之后的湘商大會中逐漸清晰。彼時湖南發起“迎老鄉、建家鄉”行動,而懷化市也積極對接產業落地項目,向這位“在外打拼的湘商”拋出橄欖枝。
2011年,尹向陽決定將制造中心搬回懷化。
金升陽懷化大樓
這個決定曾在公司內部引發激烈爭議。
“懷化沒產業鏈、沒人才儲備,距離客戶也遠。”不少高管反對。
但尹向陽并不動搖。他心里已經有了完整的解決思路。
“我們不是去找現成的生態,而是自己搭系統。”
在他看來,懷化不是落后,而是“空白”;不是不能做,而是需要一套方法把制造體系從沿海復制到山區。
而這套“復制系統”的核心,就是他早年就開始打造的組織訓練與協同體系。
金升陽員工培訓
一方面,金升陽在內部搭建了“電源人才黃埔軍校”:
大規模引進應屆生,靠訓練系統“帶起來”,很多人已成長為核心骨干;
他本人則去中山大學、中歐商學院讀EMBA,還派高管去華工、廈大、中大、湖大等深造,強化“雙軌制培養”:一條走技術,一條走管理。
廣州的工程師批量送往懷化,實行“師徒制”+“協同帶教”。
“我們不是派人過去,而是派系統過去。”
剛開始,尹向陽也派了不少的廣州的高管過去,但他們卻“派了一批,跑了一批”,畢竟內地的生活飲食習慣和廣州差距不小。此外,懷化當地的職工還“不好管、不好教”。
一批批技術員工的流失,給金升陽造成了人才損失。
但尹向陽并沒有退縮,他想到了利用技術手段——在當時4G都沒普及的時候,金升陽投入重金懷化工廠建立了先進的視頻會議系統。
通過不斷的視頻會議,拉近兩地工作員工的距離,同時將讓廣州的管理理念、操作流程和工程標準通過 “視頻會議+任務追蹤+即時反饋”的方式精準下沉。
如此一來,廣州的高管不必要頻繁往來出差,懷化工廠也能更有效率地完成總部的任務和要求。
正解局發現,金升陽廣州總部有很多裝有智能交互大屏幕的大大小小的會議室。金升陽在管理上大量采用視頻會議系統,讓廣州和懷化兩地的管理思維、工作方法的同步,推動沿海的管理理念向內地滲透,從而讓“懷化執行、廣州思維”成為可能。
廠房硬件上,尹向陽還要求“不能比廣州差”:
廠房要按抗震級別加固,“哪怕強地震來了,金升陽的樓也不能倒”;
工廠必須恒溫恒濕,保持清潔和精準,確保員工工作舒適;
當地工人全部繳納五險一金,“即使他們起初并不理解”。
金升陽懷化工廠
十多年過去,這一“反主流路徑”的選擇,如今已開始顯現回報:
金升陽懷化制造中心不斷擴大,帶動了數十家配套企業在周邊落地;
懷化當地高校與企業共建實訓課程,人才“在地培養、在地留用”;
落地園區已升級為國家級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技工貿總收入以年均20%以上的速度持續增長,是大湘西承接產業轉移的“示范主戰場”,湖南省兩型示范創建園區。
尹向陽回頭看,依然篤定:
“別人是招商引資,我們是系統落地。有些湘商回去是掛個牌,我們是真的把制造心臟搬回家鄉。”
種一棵樹,收一片林。隨著越來越多的湘商回歸,今天湖南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燎原之勢,已經不可阻擋。
對尹向陽來說,回懷化,不只是家鄉情懷,更是帶領家鄉制造業從“星星之火”到“可以燎原”的產業播種。
金升陽懷化工廠
2024年,《哈佛商業評論》的中國年會提出一個新概念:
當大多數企業在內卷、內耗中艱難生存,有一些企業正在向外尋、向內求。他們追求價值創造型增長,堅持長期主義,拒絕機會主義,哪怕外部環境再困難,也保持定力。
這類企業,被稱為“良幣企業”。
怎么做“良幣企業”?這個問題,尹向陽思考了很多年。
稻盛和夫在《活法》里說過:“真正的危機,是認知危機。”
2005年,尹向陽在讀中山大學EMBA期間去日本游學,看到的情景讓他記憶深刻——
“日本做電源的企業只有十幾家,但它們的產值,遠超當時中國上百家同行加起來的總和。”
他當時就敏銳地捕捉到,日本的今天,很有可能就是中國的明天。
中國制造業從野蠻擴張到供給出清,從數量博弈到效率決勝。
未來,中國能留下來的電源企業,可能只有二十家,甚至更少。
那,金升陽要怎么成為那“留下來”的少數之一?
金升陽懷化工廠的自動化生產車間
他的答案是:“極限思維”——成為在最極端的情況下,也能活得下去的企業。
為此,金升陽早早就確定了一套相對少見的組合策略:技術創新+財務保守。
“我們在研發上是激進的,敢砸錢,敢投入;但在財務上是保守的,不搞高負債,不搞快速融資。”
前者讓企業在技術上有獨立性,不怕被“卡脖子”;
后者則避免了被資本裹挾,在現金流波動中依然有安全墊。
很多企業一旦遭遇外部限制、銀行收緊信貸,就陷入現金流危機。
但金升陽幾乎沒有負債擴張,靠“生產—利潤—再生產”的笨辦法,實現健康循環。
也正是這個財務保守策略,讓金升陽在2024年的這場挑戰中顯得特別“淡定”。
在交流中,尹向陽不諱言他對資本的謹慎:
“上市是把企業當豬養,不上市是當兒子養。我們不想被資本裹挾。”
他覺得很多企業一上市就開始講故事、講概念、講估值,但無論在國內還是海外,其實也有很多優秀企業從未上市。
“我們也不想耍滑頭,不想靠套路生存,我們就想老老實實把企業做好。”
當他看到光伏行業、汽車行業都在經歷洗牌,也看到很多同行陷入價格戰、陷入焦慮,內心十分篤定:在這個競爭越卷越深的時代,金升陽仍然有穩穩的立足點。
金升陽生產的高端導軌電源產品
“真正的創新是封鎖不了的。”
“這輪出清之后,剩下來的,一定是世界級的企業。”
在他看來,中國市場是全世界最卷、競爭最殘酷的市場。能在這個市場活下來,走得穩、走得遠,本身就是硬實力。
“中國制造站上世界之巔,不是‘能不能’,而是‘什么時候’。”
“我認為,最多十年。”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是堅定的。
在尹向陽身上,能看到湘商身上那些耳熟能詳的品質:吃苦耐勞、執著專注、敢為人先。
但更難得的是,他身上還多了一種時代感。
不是那種追風口、搞融資、講估值的“成功學式商人”,而是另一種類型:不靠喧嘩,只靠構建;不靠熱情,只靠系統。
他是典型的“工程師派企業家”:
做企業像畫電路圖,路徑要清晰、系統要穩定、誤差不能失控。
做決策不靠情緒波動,而是看參數、算極限、拆邏輯。
金升陽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尹向陽
他說自己做的是“長期主義”。這四個字,在懷化是一座恒溫恒濕的智能制造工廠;在組織內部,是七年打磨的產品可靠性體系;在行業口碑中,是“被模仿得最多”的那家“工業電源黃埔軍校”。
正解局發現,在越來越多企業回湖南、回中部的這股“湘商回歸”浪潮中,有人回的是總部,有人回的是資本,有人回的是產業地位,而尹向陽和他的金升陽,回的是制造力、組織力,以及一套真正能落地的工業系統。
如果說“湘商1.0”是打拼出來的,那“湘商2.0”,就是構建出來的。
他不談遠方,但腳下每一步都踩得實。這樣的人,這樣的企業,也許不會那么快爆紅,但一定能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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