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事做對
即便云財財第一期旅居沙龍在4月就結束了,但在過去一個多月里,那支巨大的“2B鉛筆”,仍然在我們和每一個關心旅居的人的交談中,被頻繁提起,也幾乎變成了一句問候語。
我們也每次都會闡述一個認知:藝術和設計,作品和項目,本質上是兩回事。有些事,并非工業化流程可以設計出來的,而那道靈光一現,卻往往是流量的入口。
引流靠非標,運營需標準。兩道題,都是難題。
我們很忙,視頻出圈帶來的效應是巨大的。
后臺上百條私信,有北京一萬平四合院的業主找過來,也有貴州某三線文化博物館請我們去看看,還有安徽、江蘇等地的邀請。云南更不用說了,東南西北4個方向都有州市縣區希望我們去出出主意。但無奈分身乏術。
“旅居云南”四個字,讓云南正在變為一個巨大的試驗場,到處都充滿了情緒張力。各地政府都希望在打造出一個兩個甚至更多樣板的同時,也能漂亮地完成文件上的任務;企業也嗅到了低迷經濟下的難得商機,投入萬般熱情以期待能打造出一個多贏的項目。
只不過,我們更關心的是,在這個過程中,各方參與者有沒有:
尋找到真正的章法?
與任何被新激發出來的市場沒有不同,云南的旅居行業也將經歷一個認知三部曲的磨礪。從“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到“知道自己不知道”,最后才能達到“知道自己知道”的境界。
而從現在的局面來看,多數參與方應該處于前兩個階段。他們被壓力和熱情裹挾著往前走,在不自覺中試錯,或許對,或許又是一次敗筆,誰知道呢?
因此,架不住許多地方的熱情,在對方有明確訴求的前提下,我們選擇去十幾個村子看了看。
我們發現,在短暫的風潮過去后,越來越多的地方政府管理者變得更加冷靜,更清楚地認識到實操中的難點與痛點。個別曾經流傳廣遠的案例和企業,也正在被一步步祛魅。
所有事,都逃不開本就存在的規律和那些通俗的道理。比如根基不牢,就走不了多遠;比如步子邁大了,容易扯著蛋;比如有些村子,只適合旅游或老老實實發展產業,而不適合旅居,不能硬去套這個殼子。
在被推著走和做減法之間,有些企業或許是時候沉下來想一想了。可引以為鑒的案例是如此之多,前幾天不是還有人在提汽車界的“恒大”么。
何況,我們并未發現有全國性大資本,在云南旅居行業集體布局的蹤影。這本身就說明一些問題,尤其在涉及鄉村領域時,大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謹慎。
當然,無論是我們,還是粉絲群里的眾多高人們,都對云南適合旅居這個方向持贊許態度,因為這里的氣候和環境是如此的舒服,沒有地方比云南更好。
所以,我們更關注的是,如何在基礎性工作和細節上:
怎么把小事做對。
一個非常清楚的事實是,即使面臨趨勢性機會,重資產投入或許現在不合時宜,但云南的旅居有無數微創新機會。這個道理同樣適用于城市更新,都是盤活閑置資產,需更重視民企和創意家的力量、市場的力量。
只不過,純民間和純官方都不行,雙方都需要拿出誠意。有些東西,真到痛的時候,才生得出來。
1
朱姐來自于深圳,不敢說財務自由,也屬于衣食無憂的那種旅居客。因為被短視頻中所營造的詩和遠方吸引,兩年前在H村住了下來。
她當時陶醉于屋前的遠山、稻田和花海,覺得這是夢想中的田園生活,可以追求最喜歡的侘寂風。
但兩年之后與我們交談時,卻變成了一場訴苦之旅,全程情緒激動。大部分話,在過去兩年里,對本應提供服務的各方重復過很多次,最后的結論是:千呼萬喚,沒有人幫助她。
她苦笑著說,11戶旅居房,有長達一年的時間,只有她一人在這里住。
這里本是她眼中的風水寶地,在當年同一個城市幾個村子看下來后,她最終選擇了現在這個讓她最痛苦的H村。“最喜歡這里,但房子最爛和管理最差的也是這里”。
朱姐很鄭重地掏出了一張紙,上面列著她希望迅速解決的幾個訴求。
第一個是能不能不讓房子再漏風漏雨。
在她的描述里,房子到處漏風,屋頂跟墻之間的洞,可以大到老鼠在里面自由行走。尤其是冬天,冷到沒法睡覺。有兩對老夫婦,一來就定了3個月的房,但住了不到兩個星期,就連滾帶爬地走了。
房屋質量也讓她憂心。人在二樓走,掉下來的灰落在菜里和水里,就沒法吃了。她說,房子可以土:
但能不能別土得真掉渣。
還有門和窗,縫隙有這么大——她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張開的手勢,可以直接卡一個木條進去。
下雨更是,滿院泥水,屋里也漏水。
第二個問題是停水停電。一年的時間,總電閘燒了3次。
第一年的春節,她和村民們開開心心吃了頓殺豬飯。但第二年春節,她開車回了深圳。因為前一天晚上,電閘爆了,一夜沒電,冷得要死。
停水情況現在有所緩解,但在她的記憶里,有大概半年以內每天都停水。
后來實在受不了,她自己花錢請人給旅居房所在區域裝了一個大水箱。但仍有隱患。11棟房子,人最多的時候曾住滿7戶,而這個水箱也最多能支撐7戶人家一天的用水。
第三個是照明問題。朱姐說,從她入住到現在,屋子以外長期漆黑一片,夜晚出門遛狗必須得打手電筒,她又請人在自家和鄰居屋檐下安裝了感應燈。
第四個是快遞驛站和簡單的醫療缺席。
盡管村子離城算很近,開車大約20分鐘內,但旅居客普遍年齡偏大,遇到個頭痛腦熱、小傷小病之類需要去醫院,就很麻煩。她不理解,為什么這樣的近郊村都沒有簡單的醫務所。
兩年下來,她在這里最大的收獲是練就了一身本領,修繕房屋的工具和簡單技能有了,較為齊全的醫療包也準備了。前前后后,光給房子修修補補:
就自掏了十幾萬。
我們問她為什么不走,她說,是真熱愛這個村子,何況自己付出了這么多,也多少有些不甘心。一邊罵,一邊又給我們列舉了一些令她不滿意的生活問題。
她覺得,在旅居這件事上,云南天時地利已具備,那剩下的就是人的問題。旅居客不介意花錢,但現在提供的服務,讓她越來越看不到價值。何況,她和兩三個鄰居去城里,一個人每次都要花1000塊以上,但在村里,連想消費的地方都不多。
在來到的第二年,之前吸引她的那一片花海,也變成了枯草。
不只她,另外三位鄰居也說,他們現在好像是處于三不管地帶,旅居運營公司對他們的諸多訴求反應遲緩,甚至毫無反應。
朱姐認為,運營公司更應該重視她這樣的長租客的體驗,那些只來避暑或避寒的短租客,消費能力并不足夠強,并不會給運營方帶來多少收益。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曾經被那些精美視頻吸引過來的第一批高質量客戶,已經流失。
我們是在工作日去的村里,據村長說,平時很冷清,周末好些。商業街上,也只有一兩家在做生意,但總體業態很少。
所以,這總會讓我們思考:在當前云南很多村子都將重點放在村容的美化和房屋外觀的設計上時,有多少人想過一個最基礎性的問題:
把房子建好,把服務做好。
尤其在一些并非旅游熱門目的地的城市,要另辟一條賽道,無論你是萬達模式還是非標模式,恐怕最應該做的,是當一個好“物業”。
如果口碑好,一個旅居客或許能帶來十個以上的新客;反之,則容易丑事傳千里。
曾經的空心村,不能變成未來的無人旅居村。
2
在云南鄉村旅居的大畫卷中,鄉村CEO這個群體似乎被顯著忽視了,他們的真實生活形態和細節,被宏大敘事方式所遮掩。
何偉是去年某地州鄉村CEO培訓班中,唯一一位還在這個崗位上的人,其他同學都因各種原因選擇了離開。有知情的朋友告訴我,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薪酬與工作量極度不匹配,他們的月薪通常在1000多元。
若不是本村土生土長、且有深厚家鄉情懷的年輕人,是很難堅持下去的。同時,他們還得和村長形成緊密無間的配合,才會把這項工作正常運行下去。
何偉也沒法天天守在村里,但還得不忘這份工作的職責。之所以還在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城里有自己的公司,至少生計不成問題。而且,看見村子在自己和村長的手里變得越來越整潔漂亮,也是一種成就感。
但身兼兩職,精力上還是會相互牽扯。
他去過日本學習農業,今年本打算被安排到英國和瑞士去學習,但在經濟低迷的情況下,幾萬塊的費用也讓他感到壓力,最終還是決定不去了。何況,上次去日本,他感覺沒學到現階段想學的兩樣東西:
鄉村旅游和鄉村設計。
但日本之行依然啟發不小,盡管很多并不適用于現在的云南。
他驚訝于日本農業的智能和現代,比上海都先進,一個人可以管2000多畝菜地,同時發現,農產品也可以是不廉價的。在伊勢丹超市,一盒12顆草莓,可以賣到2500日元,合人民幣100多元,一個蘿卜能賣到40多塊人民幣。這些都來自于精益生產和對“小而精”的追求。
他遇到一個老人,種黃瓜種了40年,“那種地都能種”。老人用一根竹竿,很輕松地就往地里扎下到2米深,能把土壤改良到如此地步屬實讓他開了眼界。
所以還是有巨大收獲的。何偉認為,農村還是要以農業產業為主,文旅項目是畫龍點睛、錦上添花之筆,一二三產的確要融合發展:
因為只有產業才能聯農帶農。
參與調研的伙伴們都有一個共識:無論是旅居還是旅游,只要跟老百姓產生不了利益關聯,最終做出來的東西都還是不太能接地氣,也很難持續。
何偉也認同這樣的觀點。真正能讓農民持續掙錢的,還是農業,做文旅不是農民擅長的事。
這樣的割裂感,在我們去的不少村子都清晰可見。
C村是一個少數民族特色村,有“XX姐”這個網絡大IP。這是我們看的眾多村子里,產業生態鏈相對最成熟的一個。
無論是自榨菜油,還是生態豬肉、羊肉,都能在直播間里迅速一售而空。每逢趕集日,村里也會堵得水泄不通,XX姐自家的餐館客人多到需要分流去別家。
村里已有不少村民跟著她創起業來,有4家特色餐館和10多個小吃攤點,還有1個刺繡館。
但即便如此,也有個問題讓她頭痛。一到農忙時期,大家就關了店,忙著種烤煙去了:
游客來了沒地方吃飯。
她覺得,真是需要一些專業的人來統一規劃運營,提供穩定的服務,單靠村民還是有很大隨機性,他們天然還是以農耕為第一要務。
村里也有30多套可改造房間,但從我們的角度看,這里可能更適合做旅游。村子不缺人流,更適合從業態、服務上下功夫,完善產品供給,打造一批民宿或許更合適。何況,這里離城并不算近,公共交通也不發達。
還有一件挺突兀的事。村里的一面墻上畫了一幅“哪吒”的巨型畫像,顯得與整個村子的文化格格不入。聽說是領導建議的。
在這里我想建議,領導最好不要輕易建議。
3
渴望出圈和靠向旅居的焦灼感彌漫在每個村子的上空,哪怕是紅色旅游文化村。但并非每個紅色旅游項目都能復制臨沂“跟著團長打縣城”的成功,和互聯網一樣,王者通吃,老二生不如死。
一個很容易掉進去的陷阱是:紅色文化村,就一定非要以此為主題。而想借此吸引游客來旅游或旅居,眾多案例證明,幾乎沒有可能。
在我們走訪的一個區位極佳的村子里,隨處可見紅色文化:村口的地標、墻上的各式墻畫和標語、紅軍博物館……恨不能每一個角落都彰顯“紅色”。
或許是我的個人觀感,這樣的設計給我一種喘不過氣的壓迫感。私以為,無論什么村,對游客或旅居客來說,最重要的是舒適感和輕松感。而非為了文化而文化,領導們或許得想好:
到底是做給誰看和誰用。
放在全國和歷史里看,云南從來不是紅色文化重鎮,人們來是想體驗“一種叫云南的生活”。這幾個字什么意思?即便扯到文化,我想也一定以民族文化和在地文化為主,而非全國絕大部分地區共有的文化。
在當地領導給我們介紹的眾多信息里,包括溫泉和古遺址等周邊旅游資源都不太能提起我的興趣,反而是“家家戶戶都有一個院子可以種菜”,讓我心向往之。相信大多數中國人,都有一個“種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世外桃源夢。
除了這些,還有一個司空見慣的老問題仍普遍存在,那就是:沒想好怎么運營,就先行規劃、設計和建造。
這樣做可能帶來的惡果,在我們的第一期沙龍里已經講得很透徹。最典型的就是大量形成沒什么人來的自我感動式項目。
不過回頭想想,也能體會到地方的壓力,被分解下來的任務,迫使地方沒那么多時間去想深想透再采取行動。
不過我們還是希望做一些提醒,比如無論怎樣做,要和村子本身有結合點,完全架空的文化難以引起共鳴,一定要有在地性,但同時也要考慮普適性。江南水鄉、亭臺樓榭,不一定適合每個村子,尤其是云南的村子。
年輕人并非不喜歡傳統、民俗的東西,復古風正流行,大家不喜歡的是一看就很Low的土味設計和不假思索的生搬硬套。
比如要綜合考慮旅居客和周邊游的需求,在強調文化和藝術屬性的同時,也可能會忽略一些最基本的日常生活需求。他們是兩類需求不太相同的群體,你最好想清楚首先滿足誰。
還有就是,當地市級政府能不能做一個“旅居手冊”,至少可以幫助像我這樣的懶人,在每年夏天來臨前,能輕松回答給想來云南避暑的親友,而不是每次還要到處打聽和苦苦思索。
總之,一圈調研下來,感悟頗多,限于篇幅,也只能隨筆聊聊。
更多的解題思路,我們會爭取在對應主題的云財財文旅系列沙龍里討論出來,我們會盡力邀請一些全國和云南的文旅大咖和操盤手來分享。6月底就計劃再來一場,但條件是,你得先掃碼進群。
我們希望,在新的發展主題下,政府和企業可以在更大的空間里變得成熟:
而不是在新的地點去重蹈覆轍。
(何偉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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