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第一天的金爵獎評委見面會結束后,評委之一詠梅來到采訪間,耐心地按照記者要求手拿麥牌,以比其他人分貝略低一些的溫柔聲線,一一回答記者們的問題。
“我特別開心,感覺像是一個節日一樣。” 提及此次擔任評委,詠梅難掩欣喜之情,“可以跟大家一起看電影、討論,這對我來說是一個開拓視野和學習的好機會,讓我對電影有更深的理解和思考。”
詠梅對一切問題的回答緩緩道來不疾不徐,輕柔的聲音讓人有時不認真聽甚至會錯過一些關鍵細節,言談間不由讓人想起她曾經描述過的一個場景:在某次搖滾演唱會上,所有人隨節奏瘋狂搖擺,唯有她背手而立,內心翻涌如海,表面靜若深潭,“其實我特別喜歡這場演出,我的內心就像狂風暴雨一般,但我的表面就是很平靜。”
詠梅柔聲細語的外顯平淡與內心火熱澎湃的反差,如同她塑造過的那些經典角色,從《地久天長》里沉默實則愛子心切的王麗云,到《出走的決心》里壓抑許久最終沖破家庭禁錮尋找自由的李紅,也正如她簡單的生活狀態,不喧嘩而自有聲。
她的變化:更多傳統女性角色到更多獨立女性表達
詠梅的演藝之路,宛如一首娓娓道來的抒情詩,也許沒有持續跌宕起伏的激昂旋律,卻以細膩的情感與堅定的信念,書寫著屬于自己的獨特篇章,讓喜愛這份堅定的人著迷。
1992年,剛大學畢業的她,做出了一個在當時看似 “離經叛道” 的決定——南下深圳工作。幸運的是,她得到了母親的支持,這份支持不僅是對她選擇的認可,更是對她追求自由勇氣的鼓勵。
初入演藝圈,詠梅憑借著對表演的熱愛與執著,一步一個腳印地前行。從外貿公司職員到逐漸被觀眾熟知的女演員,她的每一次轉變都伴隨著內心的成長與蛻變。早期的她不管角色大小,拍了三四十部影視劇,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中國式離婚》里被丈夫背叛卻敢愛敢恨的知識女性肖莉,她用細膩的表演,將肖莉內心的痛苦、掙扎與堅強展現得淋漓盡致,讓觀眾深刻感受到了一個傳統女性在婚姻困境中的覺醒與反抗。
2019 年,對于詠梅的演藝生涯來說絕對是極具里程碑意義的一年。她憑借王小帥執導的電影《地久天長》中的出色表現,在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摘得銀熊獎,成為歷史上第三位華人柏林影后。
在這部電影中,她飾演的王麗云是一位典型的傳統女性,總是沉靜地跟在丈夫身后,不爭不搶,不離不棄。她的表演自然流暢,將王麗云在歲月變遷中的隱忍、堅韌與溫柔詮釋得恰到好處。當時導演王小帥評價道:“他們不存在說什么‘飆戲’,他們就是那一對人物。”
也差不多是這時候開始,詠梅開始系統地閱讀女性主義方面的著作,她希望可以通過閱讀汲取的知識和力量,來幫助自己的很多女性粉絲,是否能表達女性處境也成為了她接工作的重要標準。
詠梅一直在等待一個有力量的角色,而李紅讓她的等待有了意義,去年上映的電影《出走的決心》成為了她演藝生涯中的又一代表作。
這部以“50 歲阿姨自駕游”蘇敏為原型的“大女主”電影,講述了女主人公李紅在50歲的年紀,勇敢離開禁錮自己的家庭,踏上自由之旅的故事。當詠梅看到媒體對蘇敏的報道之后,自然而然地被打動了,而且她和該片的導演、編劇幾乎是同一時間看到蘇敏的故事,都覺得可以拍成為女性發聲的作品,隨機一拍即合。
影片上映后,李紅這個角色被很多影迷評價為“非典型女性英雄”,也有很多人從這個角色身上汲取了力量,在詠梅看來,李紅這個角色展現了一種被壓抑的困境,她勇敢選擇出走,而這種勇氣能感染很多麻木或懦弱的人,讓大家思考自己的人生。
其實從《地久天長》到《出走的決心》,詠梅塑造的這兩個角色的人設變化,也恰恰反映了近年來中國電影在女性敘事、角色塑造和主題表達上的變化,她作為身處其中的演員,更深刻地感受到了這種趨勢。“20年前,我演的更多是傳統女性角色。現在有越來越多獨立女性的表達,更當下、更獨立、更有自我意識,這是積極的轉變。”
詠梅也坦言, 當下影視作品中更常見的主題是展現職場女性面對職業和家庭沖突上的困境,她希望能看到更豐富的創作,“女性可表達的內容太多了,遺憾的是女性創作者雖然比從前多,但還不夠成熟、不夠多,尤其是年輕一代。我希望喜歡創作的女性朋友加油,這是我們共同的目標。”
她的困境:直面焦慮解決問題
在演藝事業的道路上,詠梅并非一帆風順,她也面臨著諸多難題與困境。隨著影視行業的發展,流量明星與實力派演員的組合成為了一種常見的市場現象,詠梅對此有著深刻的體會,“這種融合有時比較尷尬,但它是一個過渡期,也是現實。”
流量時代的尷尬時刻總會在片場猝不及防降臨,被問到與流量明星合作時可能會遇到哪些困難時,詠梅非常坦誠地分享了過往拍戲時表演配合難的經歷:“有些流量明星原本是歌手或非職業演員,缺乏表演訓練和經驗,表演需要對手互動,但有時會拍對手戲會遇到’有來沒往’的情況,導致尷尬或質量損失。”
當然,詠梅深知市場有其自身的需求,作為演員只能積極應對,努力克服困難。“市場有這種需求,我們必須接受。這不是簡單的好或不好,而是需要從市場角度思考。你可以選擇更純粹的創作,但既然它存在,就不能忽視。我們需要克服一些困難,比如表演配合問題,才能讓作品質量不受損。
當年在柏林國際電影節獲最佳女演員獎之后,詠梅的工作邀約多了起來,其中有不少雜志封面拍攝工作,那時她總會和攝影組強調:“不要把我的皺紋修掉。”
年齡焦慮,是演藝圈中許多演員都難以回避的問題,詠梅也不例外。這兩年,她同樣面臨著角色選擇減少、機會變少的困境。
“現在接到的工作邀約其實沒有太多,畢竟我這個年齡段的創作還是少的,并沒有多到不知道選哪個的程度。” 同時,詠梅仍然還在期待著和她有緣分的角色,“我現在已經沒有那么具體的想法了,年輕的時候很有勁兒,想演各種類型,哪怕武打戲都想去嘗試,現在就看緣分。”
那些年齡焦慮,困擾過她,也困不住她。“焦慮的時候就調整一下,不得不看淡的時候就看淡一些,因為主動權不在我手里,演員是被動的,所以焦慮不是沒有,肯定要去解決它。”
詠梅分享,自己解決焦慮的方法是要分析焦慮從哪里來,為什么要焦慮,然后去找方法把各種各樣的問題解決掉。“現在社會的文化環境提供了很多參考選擇和可以分辨的方法。要不停看自己,找問題,然后解決掉這個問題。這個過程不是一下子就能達到的,我花了很久的時間,而且到目前為止,每天都會有具體的困難和焦慮發生,所以我每時每刻都要調整,這需要時間、經驗、積極的態度和耐心。如果不做,問題就永遠存在。”
紅與不紅,對于許多演員來說同樣是一個難以釋懷的話題。詠梅家里的獎杯是很多女演員難以企及的高度,但其實她的大眾知名度卻不如很多流量女演員那么高。
面對“如何看待有些人可能看過你的作品卻未必能叫出你的名字”這樣的尖銳問題時,詠梅充滿松弛感的回答,可以看出她也許曾被這類焦慮困擾過,但正如她所說要直面焦慮,如今已與自己逐漸和解。“我不去想那么多,想多了容易不開心 —— 為什么別人不知道我的名字?中國這么多人,大家喜好不同。我也有很多演員叫不上名字,只要喜歡我的人能認出來就 OK 了。”
當有記者問她此次作為金爵獎評委的評審標準時,她答得簡單:“能讓我動心。”在生活中,詠梅也始終保持著簡單樸素的生活方式。她喜歡閱讀,在文字的世界里尋找內心的寧靜與力量;她享受做家務的過程,將其視為一種解壓的方式;她堅持運動,保持健康的身體與積極的心態。
這種簡單而充實的生活,在娛樂圈這個容易讓人迷失被欲望牽絆的名利場有些難得。如何保持不隨波逐流的定力?詠梅說,這取決于她的自我要求。
“因為我爸爸一直告誡我不要太虛榮,所以我總是會保持謙虛的態度。我會經常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夸張,是不是太冒進了。這種自我審視漸漸成了我自我要求的基本準則,我也會時刻以此修正自己的行為和想法。后來我發現,簡單的生活狀態讓人很舒服。如果你生活得簡單一些,有些焦慮自然而然就不存在了。當然,簡單是我的個人選擇,有些年輕人可能希望有更多的人生體驗,我覺得這也不是壞事。人生本就需要更多體驗,在這些體驗中,才能確定自己想要怎樣的人生,想要建立怎樣的人生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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