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 年冬至的昆崳山,寒風卷著雪沫子掠過荒草坡。于作海站在天福山起義的隊伍前,扯開被硝煙熏黑的軍衣領口,朗聲道:"從今天起,我改名于得水!咱游擊隊就是魚,老百姓就是水,魚離了水活不成!" 話音落處,身后二十余桿土槍齊刷刷揚起,在灰蒙的天幕下劃出一道悲壯的弧線。這位膠東抗日英雄或許不曾想到,他的名字會成為抗戰史上 "軍民魚水情" 的鮮活注腳,更不會想到自己的命運會如昆崳山的云霧般跌宕起伏。
1906 年生于文登貧苦農家的于得水,原名叫于作海。十八歲那年,他攥著母親塞給的半塊糠餅子離家拜師,在威海衛碼頭的拳坊里,鐵砂掌練到能劈開三寸厚的青石板。1933 年正月十八夜,當反對民團的火把照亮他家草屋時,這位二十九歲的漢子正與黨員同志商議暴動計劃。子彈穿透窗欞的瞬間,他翻身滾入炕底,卻聽見母親的慘叫在寒夜里炸開 —— 這場突襲讓他痛失母親、重傷父親,襁褓中的孩子也被驚嚇致死。
化名 "林得勝" 的于作海躲進深山時,懷里揣著母親織的粗布腰帶。在東北輾轉抗戰的兩年里,這條腰帶裹過傷、勒過糧袋,更勒緊了他復仇的決心。1935 年冬,當他帶著一身寒氣回到昆崳山,參與理琪領導的武裝暴動時,手下只有二十余名扛著鋤頭、鳥銃的農民。敵軍圍剿的炮火震落松針,他帶著幸存者退入海拔 923 米的泰礴頂,在懸崖洞穴里啃凍土豆,用松樹油涂抹傷口,硬是把昆崳山紅軍游擊隊的旗幟插在了日軍眼皮底下。
1937 年 12 月 24 日的天福山,積雪沒過腳踝。于得水站在起義隊伍前,解下腰間的草繩系在旗桿上 —— 那是他流亡時討飯用的家什。"都記住了!" 他的山東口音帶著金屬般的質感,"咱叫 ' 山東人民抗日救國軍第三軍 ',沒槍沒炮,可咱有老百姓這汪活水!" 這支百余人的隊伍里,有鐵匠、貨郎、私塾先生,于得水教他們用炸藥包炸日軍汽車,用 "挑簾戰" 摸崗哨,把昆崳山的游擊戰術編成歌謠:"石雷埋路邊,槍口對據點,鬼子一出動,前后都冒煙。"
1940 年的孫祖戰斗,是于得水軍事生涯的高光時刻。他帶著 63 團在板栗樹林設伏,當日軍九二步兵炮轟塌前沿陣地時,他踩著戰友的尸體沖鋒,刺刀捅進鬼子胸膛時,自己后背的傷口還在淌血。八路軍第一縱隊司令員徐向前親手遞給他繳獲的日軍指揮刀,刀柄上的櫻花紋飾還沾著血:"于得水啊,你這魚到了人民的水里,真是如魚得水!" 后來在膠東 1 軍分區任副司令員時,他與許世友搭檔指揮反 "掃蕩",有次被日軍逼到黃海邊上,兩人抱著一塊門板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許世友嗆著海水笑他:"跟著你打仗,沒死在鬼子手里,差點喂了鯊魚!"
1955 年授銜名單公布時,膠東老戰士們圍著布告欄掉了淚 —— 身經百戰、十三次獲獎、七處戰傷的于得水,只被授予大校軍銜。有人替他鳴不平,當年和他一起炸碉堡的警衛員如今都是少將了。許世友找到他:"得水,我去替你爭!" 他卻把剛發的大校肩章別在舊軍裝上,指著胸口的傷疤說:"這些窟窿比軍銜金貴,咱鬧革命是為了讓老百姓穿暖吃飽,不是為了肩章上多顆星。"
這位在戰場上讓日軍懸賞 "一個大隊" 的英雄,轉業后任安徽民政廳副廳長時,仍住著漏雨的平房。1967 年寒冬,當造反派把他押到批斗會上時,他破爛的棉襖里還揣著文登老鄉送的干玉米餅。直到 1979 年平反那天,組織上要為他補發工資,他的遺孀抹著淚說:"他活著時總說,老百姓給的飯吃不完,哪能要國家的錢。"
畫壇巨匠賴少其為他題寫的詩句至今刻在昆崳山紀念館:"一根稻草繩,道高化作龍。從此騎鯨去,雖死亦鬼雄。" 當游客走過于得水用過的牛皮炸藥包、打滿補丁的綁腿時,總會聽見講解員說起那個改名的冬日 —— 他把自己融入人民的江海,于是便有了永不干涸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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